四等食客是太子府上最末等的食客,待遇和那些麻衣劍客差不多。孟嫵以爲所有食客所食應爲一樣,即使會不一樣,也相差無幾。
可是食時,孟嫵將碗端在手中一看,是那種加了肉片的大雜燴。孟嫵失望了,皺着秀眉,將碗端在手中一小口一小口地食着,她邊食着還邊不停安慰自己,不是天天這樣的,明天會有肉炙和烤小魚。
這只是孟嫵單方面的希望,四等食客就是食這種加了肉片的大雜燴,至於肉炙,聽其他食客和麻衣劍客回味時,才知只有府中宴賓客時纔可食得幾片,那香噴噴的烤小魚便一年只能食上兩三回。
食了三天,孟嫵不想再咽這種食物了,乾脆將碗一放,學着在前世看到的孟嘗君列傳中叫馮獾的食客,沒有劍,就朝一起食,另一名佩有劍的食客叉手一禮,請求暫借一把劍。劍借到手後,於是裝腔作勢地將劍一彈歌了起來,聲音清越嘹亮,頓時讓整個就食的飯堂靜了下來。
“長鋏歸來乎!食無魚。”
“長鋏歸來乎!食無炙。”
“長鋏歸來乎!食無炙。”
“長鋏歸來乎!食無魚。”
孟嫵反反覆覆地彈劍歌了五遍,然而就在她反覆彈劍而歌的時候,飯堂那些就餐的食客和劍客們紛紛朝她看向過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有說這小兒年幼懵懂不知事者,也有不置可否漠然觀看者,有說這小兒甚可惡不知足者。孟嫵見達到所要的效果後,纔將劍還回,不再看碗裡的食物一眼,袖着手施施然離開了所謂統一食飯的飯堂,也就一露天的石坪。
“這小兒何人乎?如此狂歌也。孰不知太子府相待比之衛地他府,甚厚也!”
“聽聞乃越十五從衛城郊處所拾,因得潛公贊,招爲四等食客者。”
“原來是越十五所愛之人。越十五,越十五,此小兒甚傲,你可駕馭乎?”幾名相厚的麻衣劍客打趣着自始自終不錯眼望着孟嫵的圓臉越十五。
“咄,你再說之。吾便與你約戰。”被他人這樣調侃,觸動了越十五的逆鱗,向來脾氣溫和的越十五,圓臉脹紅,朝出語之人撥劍怒目相向。
“約戰便約戰,不過是童男之好,有何不可說的。甚愚之。”
故作瀟灑離去的孟嫵沒有想到會因爲她而造成了一場劍客間的劍術約戰。若讓她得知,她一定會得意地大讚自己魅力無窮,竟可以讓臭男人們爲她決鬥一番。然,現在的她卻在無人處抱着腫得象香腸一般的手指真吹氣,飆着眼淚大呼痛字,絮叨着這歷史真是誤人也。
“馮獾啊馮獾,這劍真得不能彈也,你誤人多多也……我可憐的纖纖玉指……肉炙們、魚兒們,我孟嫵就要狠狠地大口大口地食上。”孟嫵作惡狠狠狀,想着肉炙、烤小魚的模樣,意淫着它們跳動着排列成隊伍往自己口裡鑽來。
“哧……”
“誰?乃何人?”孟嫵忍住痛,四外環顧大聲喝道。
狐釜本是隨着公子穿到趙太子府中的。公子穿素來與太子申關係親厚,兩人相唔,兄慈弟恭後,總要密談一番,狐釜只是趙王派給公子穿的隨侍劍師,還算不上核心心腹之士。公子穿又乃謹慎之人,密談之時,非親信之士,總會譴開。這次追剿晉國前太子事畢,他是隨侍着公子穿與前來衛國賀新任衛候即位的太子申在衛國會合。然,公子穿一踏入這所太子府,便吩咐下來,他要在太子府中盤桓幾日,從趙國隨行而來的衛士劍客們便在太子府中的駐紮下來,太子府中守備外鬆內緊,公子穿以太子府安全,無需多餘人馬隨身近護爲由,便將他們這些由趙王派來的劍師一併打發到一處等候命令。
好一位心機深沉又有雷霆手段的公子穿,父親的眼光向來獨特精準,狐釜一路隨侍,越覺得公子穿應是自己應選擇的英主。“釜兒,我觀公子穿龍行虎步,視瞻不凡,心胸寬闊能容川河,賢名遠播,兼之殺伐果斷,他日絕不在人下。”他倚在太子府中唯一一顆冠蓋如傘的大樹上想着父親要他爲家族選擇公子穿爲主的囑咐,心中深以爲然。
就在默然望着遠方想着前程,皺着眉頭想着如何進一步成爲公子穿親近心腹的狐釜卻被樹下這小兒一陣又一陣讓人噴飯爆笑的絮叨吸引住了。滿口嚷着要食肉炙、烤魚,可笑至極的小兒不停地朝紅腫破皮的手指吹氣,還所謂之纖纖玉指。來了興致的狐釜側耳仔細一聽,忍俊不禁哧笑出聲。
“好小兒,原來乃爲食爾。”一位俊美如女子的綢衣劍客抱着劍懶洋洋地從孟嫵頭頂上的大樹上跳了下來。
“哧……”狐釜忍俊不禁地又笑,劍眉一挑,桃花眼中滿是戲謔,只聽他微諷道“小兒,纖纖玉指成了如此模樣,豈不甚善,更類丈夫耳。”
頓時,孟嫵呆了,這人是不是認出她是女子。
但願沒有,孟嫵很鬱悶地瞪了對方一眼,鼻子一哼馬上反脣相譏道:“暗窺於人,更不是大丈夫所爲,讓人恥耳。”
狐釜驚訝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兒,一點也沒有剛纔的對着手指吹氣的笨模樣。有趣,真有趣!狐釜勾起脣角笑若狡狐,“小兒,若是丈夫,這手指也不會若婦人般無用,噫!紅腫成這樣,當真是柔若無骨。”
孟嫵又羞又氣,臉都漲紅了,這人怎麼這麼討厭,怕什麼就給你說什麼,這對桃花眼犀利的要命,上下打量着人,好象能將人一眼看穿一個洞似得。
“婦人又如何,沒有婦人還沒有你們這種臭男人呢!”孟嫵忍不住昂頭用眼瞪着這可惡的桃花眼。
“莫非你乃婦人。”狐釜將劍環抱,桃花眼邪氣十足,一副好整已暇等着看笑話的樣子。
這小兒張牙舞爪的甚是嫵媚。狐釜撫着下巴青澀的鬍渣,突然有着真把小兒當婦人看的感覺。
孟嫵馬上反應過來,若是被人揭穿了真實的性別,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時代,她很可能只有成爲他人的姬妾唯一一條可活的路,她可不要成爲附屬某個男人的姬妾,然後被男人們送來送去,孟嫵趕緊挺起小胸脯,學着那些劍客的姿態雄昂昂地道:“我乃堂堂丈夫,不容置疑。你……你……我……我……”接下來,她是想說與人約戰的話,可是看這桃花眼的男人好象很是武功高強的樣子,還有這高個頭,明擺着,自己這樣的小個頭真敢與他叫板,她一定而且絕對、馬上會被秒打成豬頭狀。
“你我約戰。”這話卻是從狐釜口裡說出來的,而且說這話時,這男人很不嚴肅,閒情逸致的樣子給孟嫵的感覺,他在調侃、嘲笑她。
以現代人慣常的思維,明知不可爲者則避之,又不是傻子,孟嫵可不敢隨便拿自己的生命開這種玩笑,“你說約戰,我便會與你約戰焉!?可笑!我爲何要聽你的!?不戰,你能奈我何!?”孟嫵很理直氣壯很雄昂昂地拒絕,。在承尚武力的春秋戰國時代中,這種行徑是懦夫行爲,若是被世人所見,一定會公認爲拒絕約戰的人是個沒有骨氣懦夫,會恥笑之,那麼拒絕約戰方一般來說也會因此感到羞愧,說出拒絕的話時不是掩面不敢見人就是氣勢微弱,而現如今作爲應被人恥笑拒絕方的孟嫵卻拒絕得如此理直氣狀、如此雄昂昂,絕對會讓這世間那些所謂聖人謂嘆一聲,世風日下、道德崩壞。
果真狐釜劍眉一挑,邁步朝孟嫵逼近幾步,豎着一隻食指朝空中搖了搖,並將口中的熱氣吹到這張雄昂昂的小臉上略帶嘲諷地喟嘆一句,:“無勇無羞無德之小兒,無怪乎孔聖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這臭男人的口水都要蹦到她這張可愛的白淨的小臉上了,孟嫵嫌惡地後退幾步,然後“哧”地笑了,如百花盛開,若水一般的眼眸頓時波光瀲豔,一時間將狐釜耀呆在當地,只聽見這小兒口燦蓮花地道:“雞蛋哪能碰上石頭,飛蛾偏要撲火,明知不爲者偏要爲,此乃莽丈夫也。昔日越王勾踐弱時臥薪嚐膽,強時滅吳爭霸。真正處世有道的大丈夫懂得迂迴進取,當知弱時則潛、強時則動。螢火之光豈敢比之日月之輝,咄!我乃小兒,但知丈夫道也,豈是爾等莽丈夫可比耳!”這些話連消帶打、損人利已,將狐釜比作莽夫,比作螢火之光,將自己比作越王,比作日月之輝,偏又有據有理,讓人無法駁倒。
在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期,人人都可論道創道,只要你說出來的話無懈可擊,無人駁倒,那便是道。這次本是讓人恥笑爲懦夫的拒戰卻成了處世有道真丈夫有道之爲。孟嫵輸人不輸陣,反而在口舌之上贏上一籌。即使有旁人在場,也不敢、不能恥笑於有道之爲的孟嫵小兒了。
孟嫵說畢這些堂而皇之的話當然是從從容容地全身而退告辭而走。
狐釜的桃花眼一直盯在孟嫵身上,直到人影消失。
“這小兒,口舌甚利。弱時則潛、強時則動,自比越王勾踐。若再大些,當爲一番作爲。”狐釜不由感慨嘖嘖出聲,突然生出想了解此兒的念頭。
然而誰也沒有發現,孟嫵這番話還落入另一有心人耳中,聶冒之耳。
“弱時則潛、強時則動,自比越王勾踐,野心甚大。此亡晉小兒真是前塵往事盡忘?”聶冒的眼眸中再次涌起一絲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