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內間, 醫者與他的助手竭力相救,細細的銀針如牛毛一般插遍了聶冒的全身,還用一把特製小銅匕將一枚枚扎得較淺處的箭頭先行從肉體內挖出。
一個個血洞讓人驚怖, 好在醫者手勢純熟, 很快地將又從體內血洞涌出的血止住。
終於聶冒□□一聲, 悠悠睜開了眼。
“醒了……”醫者拭了拭額間的汗, 使助手走出內間通知在醫館外廳焦慮等待的諸人。
諸人雖也心焦, 卻很有默契地讓開一條道讓孟嫵衝在第一位。
“夫君……”孟嫵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堅忍到現在的她在聶冒清醒過來後,因鬆懈下來, 反而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哭出了聲。
“阿嫵,莫哭。”聶冒的嘴脣如雪般慘白, 嗓子啞得厲害, 見着阿嫵流着眼淚, 心中一急,便使出力氣從喉管中掙出這句話來。
孟嫵的淚水掉得更爲厲害了。這夫君一睜開眼說得第一句話便是安撫她莫哭。
“夫君, 莫要離開我,阿嫵害怕。”孟嫵此時小女兒態十足,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剛強。
“怎會呢!?”聶冒嘆了口氣,顫顫地伸出手來,想握住這個爲他哭泣, 小婦人的小手。
兩手相觸, 他的手雖涼了一些, 但還有讓孟嫵心暖的溫度。
聶冒頭上冒出密密的汗, 這一伸手卻牽動了他的傷口, 讓他痛得直流汗。他想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小婦人一定會爲他流淚痛哭的。
原本想讓這婦人燦爛的笑, 卻沒想到讓她流着眼淚……
心如被劍尖刺了一下,長吸一口氣,這種愧疚的心痛讓他也想流出淚水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只能忍着,笑着撫慰着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想得更多的是若是萬一,如何安排好這身後的一切,儘量讓她在這虎狼般的世間能過得容易點。
“阿嫵,那兵符放在將軍府中的密室……過後,將它取來還於燕王……”聶冒艱難地言語,幾乎一字一頓,“我不在……兵符便成禍端……君上雖年少,但極爲聰慧……兵符予他,兵權在握後,燕後和獨孤老賊便不容易制脅他了……往後,在燕國,有了君上的感念,君上絕不會任由着燕後和獨孤老賊在明處害了爾等性命。”
“不要這麼說了,沒有在與不在……定能活下去。”孟嫵捂住聶冒的嘴,眼眶紅紅的,不住地搖頭,表示她不會同意他所說的一切,“不許輕言放棄,不許丟下我一人,將軍府中的人需要你守護,這燕國也需要你守護。”
“傻嫵兒,這只是如果,我怎捨得你,怎捨得我與先王君上爲這燕國好不容易掙下的繁榮昌盛。”聶冒用指腹拭去婦人臉上的淚,喘了口氣,覺得自己恐怕大限將至,於是忍着一波又波的巨痛,努力地讓自己笑着,“呵……壞了先王遺體,那老賊也決不好過,若是不走運,人頭便保不住了……老賊真蠢,最後還被爲夫的設計了……阿嫵,你說是不是……爲夫聰明着……”
聶冒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弱,漸漸便成囈語。
爲孟嫵拭着淚水的手指顫了顫,眼眸中的神彩漸漸暗淡,手臂驟然垂下,唯有笑容掛在臉上……
“夫君……聶大哥,聶大哥……”孟嫵亂了分寸,驚呼大喊:“醫者,醫者……”
醫者忙上前,仔細摸了摸傷者的脈搏,又用手指在聶冒鼻端前探了探,爾後便衝着諸人搖了搖頭,表示人已去了,無法救治了。
頓時,醫館間一片哭聲……
翌日,將軍府中一片掛白,聶相英年辭世,身爲一國丞相,身居高位多年,又爲燕國立下汗馬功勞。極肖已逝先王燕昭王的新任燕王甚爲崇敬這位相國,親臨府中默哀不算,還頒一道詔書下來,許聶相葬在王陵旁,同時又許其遺孀繼享聶相所授一處封地,並准予在封地以其夫聶冒名義開府建宗廟設祭祀。
能葬在王陵旁,其無所出,配享封地的宗廟無嗣子祭祀,按慣例本要被王庭收回的封地且又由遺孀繼享,這是莫大的殊榮,至少在世人的眼中,這是自周朝開國以來,所獲到這種殊榮人數只有以個位數來計算。
當詔書宣召下來時,披着斬衰的孟嫵很清楚,這一切大部分是她將兵符還在燕王手中的結果,當然還有那少年燕王甚爲感念聶冒的原由。少年燕王身爲太子時曾一段時間時乃爲聶冒弟子,其一身不錯的劍術乃聶冒所授而成。
葬下聶冒後,過了頭七,又過了一段守服的時日,剛脫下斬衰的孟嫵攜着小服和噲,率着府中一些願意追隨她食客、侍衛們前往封地桑。
封地桑,顧名思義,此地有一棵碩大傳說可通神靈的桑樹,昔日嫘祖親手所植。
此棵桑樹就在桑城郊外月老祠中。
桑樹上掛滿了紅布,風一吹,無數條紅色布條迎風招展,遠觀紅彤彤一片,會讓不知情的人以爲這是一棵楓樹。
坐在車中路過此處的孟嫵遠遠見着也以爲是棵楓樹,當時便樂了,她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楓樹,想着那火紅漂亮的楓樹葉,就忍不住想驅車上前拾上幾片做個書籤賞玩一把,回憶一下前世的日子。
結果跑前去一看,卻是一棵老桑樹,正當她失望的時候,月老祠外傳來了鑼鼓聲。喜歡熱鬧的她立即精神一振。
她很想借此瞭解一下桑地的風俗習慣,這地方有着月老祠,想來這些人是前來爲喜結良緣敲鑼打鼓還願來的。
孟嫵這廝一心想着月老祠便是求姻緣的觀祠,卻不仔細想想這拜月老從未曾有還需要敲鑼打鼓的。
不一會兒一羣鄉民擁着一個戴着面具的巫進來了。
只見巫隨着驟起的鑼聲圍着那棵老桑樹手舞足蹈,邁着奇怪的步子,舞着一隻似石做成的類棒物體,躬着背,口中似唱非唱地吟唱。足足這樣跳唱了半個多時辰,在突然間全身抽筋般抖動中便嘎然而停。
巫開始領着鄉民燃着香朝桑樹叩首跪拜,很是虔誠。
這大概是這個時代的禱告吧。
孟嫵閃在旁邊好奇地看着,聽着,只不過怎麼聽怎麼看也沒從中看出或聽出任何與姻緣有關的詞或者事來。
“咦!他們到底爲何事禱告而來?”看得津津有味的孟嫵忍不住發出疑問來。
走南闖北見得多的噲在一旁解惑道:“此乃求雨。”
丫你個求雨!沒見過在月老祠前求雨的,求雨的不是應當跑到龍王廟前嗎!?
這個始料不及的答案真讓孟嫵感到噴飯,不由地扯着嘴角樂呵起來。
不過,很快她便樂呵不起來了。
當叩首跪拜後,這羣鄉民立即從月老祠裡擡出了一座沒有蓬頂的轎子,轎子裡隱隱約約是一名年輕的女子,披紅掛綵地擡到桑樹底下。
一身紅衣的女子被拉了出來,接下來便是發生了讓孟嫵一輩子難忘的血腥場面。
那女子被推到老桑底下,一位壯漢將她的頭頸按在一塊紅絹布上,那女子面如死灰,只是微微掙扎了一下,如待宰的家畜一般便不動了。
孟嫵嚇了一跳,他們這是幹什麼,難道要殺了那女子不成。
“噲,救下她。”這麼多人堵在前頭,孟嫵一時間肯定衝不進去的,於是她扭頭向跟在身旁的噲求助。
然,噲卻反到拉住想衝上前救人的孟嫵,搖搖頭告誡道:“此乃鄉民祭祀求雨,公主若不忍觀看,便趕緊離開,切莫亂言語,得罪了神靈。”
“咔嚓”那壯漢舉起雪亮的銅斧迅速朝下一斬,那女子立即頭頸分家,血如噴泉般噴在這顆老桑樹幹上,那塊墊在地上的紅絹布也被鮮血浸得更紅。
原來這樹上繫着的紅布染着鮮血,那老桑樹上數以百計的紅布不便是殺了數百個人了,這瞬間憤慨的孟嫵恨不得命人砍下這顆桑樹。
直到某一天,她得知這顆桑樹上所掛紅布並非浸了人血的,真真切切是爲信女們求姻緣而拋掛上的,孟嫵便才放棄砍了這桑樹的執念。
“嘔……哇……”親眼看到此幕殘忍血腥的祭祀場面,孟嫵扶着牆吐得稀哩嘩啦。
噲心痛地忙讓碧給孟嫵撫背順順氣,爾後趕緊命人扶着孟嫵離開這個血腥之地。
“噲,他們這般殺人祭祀,這桑城無人管乎?”孟嫵極恨這種愚昧殘忍的殺人祭祀。身爲桑地領主的她很想伸手管上一管。
“不能管。”噲解釋道:“此乃通鬼神之道,即便那赴死的婦人也是情願的。”
這個時代極敬鬼神,凡與鬼神相勾連的事物,人們都敬畏無比,即使是國君見着也不會多管。
很想管又不能管,除非你能擁有等同神明般的影響力,人們纔會聽從你,不然便會怪責你褻瀆了神明,孟嫵很是無力,想來破除此等陋習須徐徐圖之。
於是,每日每夜琢磨着如何圖之,弄得一副心事重重,吃飯不香睡覺也不香的樣子,讓碧連擺弄自己兒子的時候還要想着如何寬慰關心着這主子心情。
然,很快便有一樁大事讓孟嫵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