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劇痛,似火焚身。宛平於昏迷中,眼角有灼熱的淚,緩緩滴落。脣邊,突然有絲絲沁涼滴落,咽喉火燎般疼痛的宛平無意識地張口喝下,是水,彷彿甘泉。
“嗯。”早已經沙啞的喉嚨,艱難地收縮了下,宛平於萬般痛苦中,醒來。
眼前模糊一片,使勁眨了眨眼睛,那張夢中無數次的英挺面龐,又映入眼簾。宛平愣了愣神,舉起傷痕斑駁的手指,彷彿要掩住這夢境,苦澀啜泣,“此生,便不能再夢見你了,……再見。”
略停了停,就覺得一雙顫抖的臂膀,輕輕抱起自己,深深的嘆息含着最深的痛意,“郡主,你……安全了。”
宛平被裹在年輕男子溫暖的氣息裡,全驚醒過來。
“雲……公子!”宛平先是驚喜,既而羞慚,設想過無數次的面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無數閃念仿似一瞬間從好的思維中抽離,她突然爆起僅剩的力氣推開雲揚,義無返顧地一頭撞向身後的石壁。
雲揚和兩名暗衛尋了一個下午,纔在天黑前發現這個洞穴。此刻,身心俱疲,卻無法抵過初見洞中情形的猛烈衝擊。這是怎樣一幅畫面?遍體是傷的一名親隨,血肉淋漓地死在石桌上,在一堆零亂的衣物中,一名裸身女子仰躺着,氣息微微。雲揚抑制住心中涌動的波瀾,一步步走過去,看清了宛平。全身未着寸縷,青紫斑駁,那記憶中溫和淡雅的臉上,又青又腫,嘴角被撕裂的血跡仍未乾。身下還宛延着一攤血跡……縱使雲揚未曉男女之事,但這樣子只看見,便明白髮生了什麼。
“郡主。”被猛然推開的雲揚,眼疾手快地拉住宛平。
宛平已耗盡全力,氣喘吁吁,眼淚早鋪滿面頰。
“郡主莫做傻事。”雲揚急聲,“您一向睿智豁達,當知尋死乃是下下策。”
宛平猛烈搖頭,已是泣難成聲。
雲揚痛惜地看着已近崩潰的宛平,亦覺此種恥辱,縱再勸說什麼,也是枉然。滯了片刻,終是撫着她瘦削的背,將她攬進懷裡。
宛平被雲揚溫和疼惜的氣息包圍,使勁掙了幾下,就呆住,好一會兒,哇地哭出來。
“好了,都過去了。”雲揚松下口氣,輕輕安撫她急顫的背,此刻才真正體會到,若是能哭出聲的,便是有了生機。
擁了她良久,覺得宛平氣息平和不少,雲揚鬆了鬆手臂,騰出一隻手。側過頭,解自己的外衫。
宛平恍然中才驚覺,自己一直是裸着身子的。雲揚攬着自己的手心,都沁出汗來了。
雲揚也侷促起來,雙手捧着衣服遞過來。宛平羞慚不能自以,強撐着把自己裹住。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洞外。兩名聖上暗衛見雲揚進去探看,許久不出來,不禁焦躁。正躊躇要不要偷偷進去時,見雲揚大步走出來。
“怎樣?”兩人一齊問。
“郡主在,無傷性命。”雲揚儘量壓抑自己的氣息。
“噢。”話雖這樣說,兩人俱不住打量雲揚神色,心裡驚疑不定。雲揚向來溫和,從不曾見他會有如此刻的一身冷肅殺氣。
“兩位大人,雲揚……有一事相托。”雲揚語氣很沉。
“呃?雲大人請講。”
“幫我守住洞口,我有要事要辦,三個時辰內會再返回。”
兩人對望一眼,很是爲難。
“……”雲揚咬脣。周遭天色已全暗下來,雨勢也小了些,時機稍縱即逝,“兩位分出一人守在這,另一個隨我辦事去,也不算……違抗聖命。”他撩起眼簾,“可好?”
“……是。”兩人對望一眼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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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時,雲揚和暗衛停在一處山坳。山坳口處有凌亂的馬蹄印和足跡,還有散落的食物殘渣。
“全殲,不留活口。”雲揚在風口處停住,觀察了一會兒,沉聲。
暗衛驚了一下。他側頭看雲揚神色,年輕英氣的面頰,掛着不同往常的肅然和悲憤。暗衛心中不斷猜測,卻不得要領。
山坳內共有七個叛軍。走走停停,似也被方纔那場翻天覆地的大滑坡困擾,尋不見來時的路了。猛聽身邊人驚呼,領頭的人堪堪回頭看,只一眼,便魂飛魄散。兩個矯健身影,已如大鵬般從天而降,直撞過來……
殺戳……
戰鬥只在瞬息間結束,兩個絕頂高手雷霆打擊下,七個遊勇沒有一絲抵抗之力。雲揚倒提着劍,最後一滴敵人的血,從劍尖無聲滴落,沒在腳下的泥土裡,不見蹤影。
站在橫七豎八的七條屍身前,雲揚心緒紛亂,氣息難平。暗衛在身後一直觀察他,深覺他的異樣,卻不敢勸。
直到天色黑透,雲揚才緩緩轉過身,啞聲道,“大人辛苦了,回吧。”
“……是。”暗衛小心緊跟上來。雲揚向前走了幾步,動作沉滯,似有千斤重物綴在他腿上。
暗衛預感不好,趕緊扶他。雲揚一個趔趄,單膝搶在地上。
“雲大人!”暗衛驚呼。
內外交困,心思紊亂,終於牽動舊傷,雲揚一口熱血從口中直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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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濘官道。
慎言的車駕走走停停,除卻雨大路滑難行,傷痛是最大的原因。車停在一處路邊茶肆,趕車人下去買乾糧,慎言獨自在車內掩實了窗簾。稍微檢視了一下自己。雖是墊着厚墊坐着的,但路上實在顛簸,身下已經血透了一大片,褲子溼了幹,幹了溼,已經黏在身上。慎言咬牙狠下心擡手褪褲子。
“大人,吃點飯吧。”車伕捧着熱氣騰騰的饅頭和醬牛肉,在車外喚道。
掀開簾子,見慎言煞白着臉,冷汗涔涔,倚在墊子上輕喘,“呃?大人?”
慎言下身新換了條深色的軟羅褲,微顫着手指抹了把汗,“有勞,放下吧。”
“哎。”那車伕得了令,放下飯,見慎言精神尚好,只道是累的,便笑着說,“大人多用些,香着呢。”
“好。”慎言含笑,“再買些粥回來吧。”
“是。”車伕脆生答應,顛顛去了。
馬車又吱啞搖晃着走起來。
慎言按了按飢腸轆轆的肚子,終於還是放棄了香味誘人的飯菜,慢慢喝起粥來。另隻手中捏着的劉詡的信,字紙都被汗浸透了。慎言凝視了許久,轉頭幾大口將粥喝乾。
官道漸變寬,街市中喧鬧之聲也漸大起來。
行宮,就快到了。
最後一次歇腳,是在一處小茶館。慎言下了車,扶着樹站着吹風。一隻灰色飛鴿撲翅落在他面前。慎言伸手撫了撫它的羽毛,摘下小爪上的封套。展開紙條,看了一遍,慎言深深嘆出口氣,掂指將它毀去。
車伕拿着水袋回來時,遠遠見慎言臨風站在樹下,裹着寒意,修長瘦削的背影說不出的蕭索和孤單。車伕搖搖頭。他伺候過不少來來往往的官員,或是去上任,或是去貶地。官員們宦海浮沉見得也不少了。這個慎言大人是往陛下侍候去的,那就是天子近臣了,爲何沒有點喜氣?
車伕想不明白,直搖頭。
聽到腳步聲,慎言緊了緊手心裡早汗成沱的那封信,回頭展顏,衝他和暖笑笑,“我們上路吧。”
在搖晃的車駕內,慎言自己脫了外衫,又咬牙褪下褲子,從包裹內翻出一套衣服換上。車內狹窄,慎言直起身,半跪在車廂內,收緊開將常服的封腰。收拾停當,慎言最後看了眼手心裡的那沱汗溼的紙,掀開窗簾,將它拋掉了。
“大人,到了。”車伕在外喚。
慎言撩簾下車,置身於城中繁華街市。
本朝的武將常服樣式簡潔,線條流暢。大齊地處北地,人都長得高大,武將更是如此。官服都有修長的前後衣襬,長度及靴,前後從腰封往下,分作四片,行動起來毫不阻礙,又飄逸又利落。慎言穿上,更顯長身玉立。他一下馬車,立刻引得周遭無數女子回顧。
車伕坐在車轅上呵呵笑。
慎言卻仿似未察覺。眼前巍峨宮城在已經扯起的夜幕下隱隱顯現。陛下行宮真的到了。慎言一步步走在筆直甬道上,心頭卻越收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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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全黑下來了。
雲揚回來後一直很沉默。兩名暗衛不能在人前現身,雖不放心,但也得遠遠躲着了。
洞內,宛平扶着石壁咬牙走了幾步,雙腿直打顫。身上除了雲揚外袍,幾無衣物。股間黏膩雖擦拭但仍乾巴地結成一片,一動,划着紅腫的身下。冷風從空蕩蕩的衣服下面直灌進來,宛平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雲揚默默跟在她身後。
“呃?”宛平一個趔趄,將將摔倒,身子卻騰空,落在一個有力的懷抱裡。她驚了下,整個人就被籠在清新和暖的男子氣息裡。宛平默了片刻,紅了眼圈。
雲揚安慰地緊了緊手臂,抱着她大步走出洞去。
天將亮時,外出尋找宛平和雲揚的人飛速回營報告。
徐國丈一夜未睡,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歲。他聽過回報,撫着額驚魂未定的樣子。
“實在萬幸,幸而宛平無事,也是雲揚那小子機靈,滑坡可不是鬧着玩的。”王爺也後怕。他勸着國丈坐下歇歇,熬了一夜,兩位老人都撐不住了。
“人呢?怎麼不回來?”王爺問報信的人。
“滑坡嚴重,山路不通,我們只在洞中尋見雲參軍留的訊號。說是郡主遇見滑坡,無傷但受了些驚嚇,着了些風寒。雲參軍先護送郡主到山外的驛館去了,等雨勢稍住,再一同回來。”報信的人道。
“喔……”老王爺沉吟了一下,又覺他二人終有機會單獨呆一段時間了,還是因禍得福。。
國丈卻沉默未語,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外面衆將官已經到齊。今夜,還有已經計劃好了的自剿叛以來最大規模的偷襲。老王爺安撫了國丈幾句,強打精神,升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