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冬季終於到來。
這一年的冬季比靖康五年時強過許多,入冬以來多半是晴天,並不甚冷。到了年底時,卻又斷銀扯絮一般,下了幾場好大的雪。這樣一來,冬後的防蟲與灌溉就省了許多心力。宋朝時的農業技術已經比較前代有了很大的進步。太宗時就曾經有“農師”之設,專責教導農民改良耕作技術,提高單畝產量。國初時,一畝產量還僅是兩三石,到得此時,皇帝比前朝更加重視農業技術,諸多扶助教導,很多地方,特別是荊湖一帶,單畝的產量已經可以達到八石以上。
關中已經殘敗,縱是趙桓開始着手收拾,短短几年功夫也不可能恢復舊觀。而且以趙桓的認知,知道此時的關中最好的保護方法,便是減少居住人口,恢復森林植被,疏浚原本的水利工程便可。況且關中之地,論起糧食產量,仍然不能與荊湖等地相比。
饒是如此,這一年下來,關中百姓眼看豐年有望,俱是喜上眉梢。
而皇帝不能免除全天下百姓的賦稅,對自己駐蹕的關中頗多照顧,免除了不少雜稅,更使得整個關陝六路的百姓盛讚天子聖明。
潼關是宋軍面對敵境的最前敵,雖是天險雄關,仍然守備森嚴。這幾日雪下的大,晝夜不停,整個關城都籠罩在白皚皚的大雪裡。千里穀道處處落雪,周圍重山疊嶂皆是純白一片,通關大路亦是被雪蓋的通透,當世之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要想以人力掃除大道積雪,純是癡人說夢了。
風雪肆虐,天地間一片純白,守關的軍將心也懈了,任誰都知道,金兵的騎兵在這樣的天氣斷然沒有出動的道理。
況且。流言紛傳,自入夏以來,宋金停戰,入秋之後金主完顏吳乞買病逝,廟號太宗,其侄孫完顏合刺繼位後,幾個主和派的宗室親貴掌握了大權,甚得合刺信任。上下聯手,將宗弼等主戰派排擠在外後,便一意與宋言和。兩國文書來往,宋已經有籤書樞密端明殿直學士韓肖胃在金,主持和事。因皇帝一意要收復全部故土,兩國談和不成,一拖便到了年底。
這樣一來,大戰沒有,邊境也極少衝突,唯有襄陽宋軍一部。因主將岳飛存了戰場練兵的想法。時不時越境征戰,萬人以下規模地戰鬥時有發生。總的說來,整個靖康六年除了年初攻克太原一役。兩國間漫長的邊境線多半是在平靜中渡過。
這一天已經將到傍晚,在關城中眺望遠方的士兵卻突然有所發現,號角一迭聲的響將起來,嗚咽成片,冰天雪地中,顯的分外淒厲可怖。
負責守護關城的軍官職份不低,是指揮一個團的正將。
新軍制已經下達,在正將法後,又是一次大地變革。每軍三萬人,由一統制統領。每軍分三師,師萬人,由一副統制統領,每師三團,設正將、副將若干,再下設營、隊,官職分明,與軍銜配套。這樣的軍制,已經與後世三三制相同無二。而且設有軍銜,更有大量的職業軍士,還有講武堂不停的培訓軍官。
與之相應的,則是武官地位的不斷提高。樞密使本就與宰相同級,而在這個年頭,樞密使的重要性還在宰相之上。其餘各級將領,在俸祿、賞賜、爵位,以及田產的頒給,服飾的改制等種種細微處上,都已經不在同級的文官之下。
到得年底時,軍中得到消息,在長安城中興建忠烈祠,與以往專供奉大將不同,日後只要爲國捐軀,牌位便可入得祠中,永受香火供奉。
如此種種,軍心大振,很多事情不需要將領下令,自有下級軍官與經驗豐富地士官上前。
聽得關城上號角聲大作,守在城池背風處地一小隊騎兵早就準備停當,一等守關正將的命令下來,立刻開啓關城,馬蹄得得,向着遠處的來客們奔馳而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這隊出城盤查地騎兵打馬返回,爲首的都頭下得馬來,便又立刻奔行到關城之上。
入得敵樓之內,卻見原本向火取暖的幾個長官都肅立不動,兩個青年將軍滿頭滿臉的雪,大馬金刀也似的坐在火盆旁邊,幾個親兵顧不得自己,只拿着毛巾,在給將軍拍打盔甲和領口處的積雪。
把守關城的正將王權原是韓世忠麾下,去年因潼關大戰吃緊,被從準南調來一直至今。
見自己的屬下都呆頭呆腦的看着,王權瞪眼道:“外頭是什麼人,探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確是韓大人一行。”
“嗯。”
王權一點頭,也不理那都頭,轉向那兩個將軍笑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果然是韓大人。”
兩個青年將軍對視一眼,當即站起身來,向着王權吩咐道:“隨我們一同去迎韓大人。““是,遵令。”
適才那都頭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家將軍一眼,心中委實不解。眼前這兩個將軍也就肩佩一顆金星,軍銜與正將相同,卻不想王將軍對這兩人如此恭謹。
王權哪理會得,大聲喝令着自己地親兵整裝列隊,到得城下時,與適才趕路來的兩位將軍同列,一起向着關城外的韓肖胃一行趕去。
韓肖胃還是在初冬時就已經動身,路上足趕了兩個多月,若是他自己早就到得長安,偏生車隊裡頗有幾個得罪不起的人物,對方嬌生慣養,幾年前趕過一次路,差點就把命丟在路上,這會子他一則是擔當不了這個責任,二來也委實沒有身份逼迫對方趕路。
他此時遠遠見得關城下衆多人馬趕將過來,便又有意放慢馬步,再將自己斗篷上的積雪抖落乾淨,雙手卻是凍的烏青發紫,卻也顧不得了。
待王權等人奔行而至,瀟瀟大雪之中跳下馬來,向着韓肖胃躬身見禮。韓肖胃過意不去,右手虛擡,笑道:“諸位將軍免禮,這天寒地凍的,何必鬧這些虛禮。”
爲首的將軍擡起頭來,向着韓肖胃笑道:“一則是迎韓大人,二來,也是諸位大王殿下隨行,禮不可廢。”
“哦?是費將軍。”
韓肖胃一見是費倫親自來迎,不禁眉頭一皺。
經過趙桓親自整頓強化過的行人司,已經擁有誰也說不清道不明地力量。坊間妓女,茶樓酒店的小二,行商軍漢,皆有可能是行人司的人。而種種間諜偵視的辦法經過種種改良演進,一年多間已經脫胎換骨。韓肖胃縱是遠在金國上京,對行人司的名字也是久有耳聞。而金國爲了應對行人司,也是迫不得已成立相應的機構,只是在力量與效能上,相差甚遠。
這樣的特務機構,如北宋的皇城司,其實在士大夫眼中是不足爲論,極不受喜歡。而此時正當戰時,行人司是爲了刺探敵國情報,任是誰也無話可說,各人也只得暗自小心罷了。
而韓肖胃此時心中清楚明白,這費倫統率的力量極大,權力之重常人難以想象,此時衝風冒雪前來,絕不可能只是爲了迎接自己這個區區籤書樞密。
適才費倫所說的諸位大王,便是指的此次跟隨韓肖胃回長安的幾位宗室親王。
宋金兩國議和陷入僵局。宋朝堅持讓金國依着當年合作滅遼時的約定,不但要退還現下所有的失土,還要歸還幽雲十六州。
除此之外,歲幣云云,更是想也別想。
這樣強硬的態度,也是極出金國主和派的意料之外。宋遼爭戰多年,哪怕是打了勝仗也是以息事寧人爲主。而宋金相爭,宋國更是軟弱慣了,趙桓歸國執政後雖然趨於強硬,金國總以爲他是爲了保有疆土和帝位,卻不曾想幾年過來,當年軟弱的象個鼻涕蟲一樣的趙桓,竟然強悍至此。
無可奈何之下,金國只得在和談將要破裂時將底盤拋出。
退還開封及黃河以南的土地,宋朝割讓河北,同時依遼國故例,每年給予金國一定的歲貢,則兩國可以簽定和約,永保太平。
如果說在放歸秦檜時金國的議和還只是一種姿態與試探的話,這一次的議和,則是誠心正意,簡直是充滿善意。
因金國遲遲不肯放歸趙佶,幾個月下來諸事無成,韓肖胃奉命要回長安之際。幾個金國貴族竟是設宴相送,席間諸多討好誇讚之辭,總之是教韓肖胃返國後,向皇帝陳詞他們的難處,還有便是將底盤盡數托出,以期趙桓見好就收,來年再開和談時,可以達成和約。
韓肖胃自然不贊同這種和約,只是身爲大臣,也不必代皇帝決絕回覆,席間只是敷衍了事。而散席之後,他卻是長吐一口大氣,自石敬塘丟失燕雲十六州後,中原漢人再也沒有這樣揚眉吐氣,看着對方揣眉折腰請求議和的時候!
只是當時痛快,待臨行之際,金國並沒有在最後時刻讓趙佶還長安,卻是將鄆王趙楷、肅王趙樞送來,還有十幾個當日被搶去的帝姬,其餘官員遠支宗室數百人,一併讓韓肖胃帶回長安,以示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