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自加入堂下學習後,在開始就認識到了這一關難過。幾個月下來,同期學習屢屢犯規,眼看學習的期限一加再加,那丁薄和何粟二人,學習期限已經加到四年,兩人都是須白皆白的老人,自己屈指算算,只怕今生再也沒有機會畢業,想到悽楚處,兩人卻是落下四行老淚。
秦檜見機的早,人又靈醒,自入班學習後就緊跟着教諭和講師的腳步,老老實實,不敢稍有懈怠。開春之後,又先在長安買了宅院,又寫信讓家眷自江南過來,竟是在長安城內安下家來,一心一意要做個好學生了。
如此一來,江南亂起,長安人心惶亂。皇帝身邊的大臣,有不少將家人產業留在江南,雖說西軍精銳南下,叛亂不怕不平,只是樞密院的黑牌軍報並不瞞人,各人都知道劉光世軍費不足,軍心不振,爲了鼓勵軍人士氣,竟是放縱軍隊在江南搶掠。
消息傳來,長安本地的百姓不過痛罵幾句,贊幾句西軍無敵,自能剿平叛賊便罷。而各人干係到產業和家人性命,痛罵之餘,不免懸心。
於是不但丁薄與何粟等人愁眉苦臉,其餘家在江南者,也是整日長吁短嘆,難以歡顏。
秦檜一來學業順遂,這堂下學習的內容,不外乎是趙桓改良的一些後世法條法令,還有一些忠君報國民族大義的政治講義,他連科舉也中得,只要用心來學,自然是得心應手。
他卻不如那些被迫學習的官員們對這些內容有本能的抗拒,只是照本宣科,並不理解其實質。《官員責任制度》、《諸子百家論》、《秦法漢法考辯》、《試論兩稅改良》,《西域各國見聞錄》,除了吃飯睡覺必要的應酬之外,秦檜每天每日,都抱着這學習班裡的一本本講義,拼命研讀。
這些東西,都是趙桓藉着探討古代學說和文獻的名義,或是改良法律的噱頭,用後世的很多成熟的政治制度的學說和理念,加以改良和包裝,塞進了講官的講義之中。
其中,有來自西方國家的政治學說和構架,也有中國千百年下來,封建制度中的佼佼者們發明的很多切合中國實際的改良制度。
將丁稅雜稅一併交納,省去了若干環節的一條鞭法。
在一條鞭法上更加先進的攤丁入畝。
秦檜在夜間閱讀到這兩條時,雖是冬夜,竟是額頭冒汗,不可遏止。
他一向自忖聰明,總覺得天下間人沒有幾個與自己比肩,而到得此時,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敬佩之餘,不禁去打聽這些講義教材的著者是誰。誰料他百般打聽,卻是全無頭緒,時間久了,只得自己沒事擊節讚歎,恨不能曏者著書者請教,以爲平生憾事。
這一日下學之後,他原欲即刻回家,繼續研讀,到了內院大門處,卻被幾個官員擋住去路。
“啊,竟是朱相公?”
看到爲首的那人身着朱紫,站在學院的青石臺階上,顧盼自雄,正是那尚書左僕射,同平章政事朱勝非。
秦檜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施禮,笑道:“今日好大風,竟吹的朱相公到咱們這裡來了。”
朱勝非不知怎地,看着這青年才俊並不順眼,只是同在朝中爲官,今日自己路過此地,不合被何粟與丁薄等人纏住,當年舊誼很難盡消,這才停步說話,再遇到這秦檜,卻是越發的不是滋味。
他拱拱手,只道:“秦大人一見少教。”
他態度冷漠,卻是對了何粟心思。
這秦檜全無骨氣,與講堂內的教官們打的火熱,學的又非外起勁,何粟也是看的他不順。
見朱勝非如此,便笑道:“藏一兄,這秦大人在學習班內很是得意,咱們老矣,將來的事還是要看秦大人這樣的聰明人哪。”
何粟爲宰相時,朱勝非不過是東道副總管,知應天府,經歷官階都差了老大幾級。宋人最重資歷,他現下雖是宰相,也不敢對這老臣怠慢。
當下換過臉色,向着何粟笑道:“正是如此,我看陛下的意思,對堂下學習中的優異者,將來必會重用。秦大人簡在帝心,將來必定出將入相,位列宰執指日可期!”
他說罷哈哈大笑,何粟等人自然湊趣,一起撫掌大笑。
秦檜氣的發昏,他自中進士以來,還沒有人敢如此折辱他。當下只想抱拳便走,想了一回,卻是平心靜氣,向着朱勝非道:“秦某謝過相公吉言,但願有相公所言的那天。”
他如此不卑不亢,卻教朱勝非大是尷尬。其餘幾個看熱鬧的官員,也知道秦檜沒準當真能位列宰執之位,當下連忙插上幾句閒話,將這小小過節揭了開去。
何粟見朱勝非面露鬱郁之色,知道他發作秦檜,一來是對此人看不過眼,二來必有心事。因向朱勝非問道:“藏一兄,看你臉色鬱郁,似有心事?”
朱勝非長嘆口氣,拂袖道:“朝廷大舉用兵,吳玠由漢中出饒鳳關,所部兵馬也已齊集。聽說,鎮守平江的楊沂中也是不穩,若是他也反戈相向,東南必定糜爛至不可收拾。”
在場的人有不少都是江南人,一聽他說,各人都是發急,不禁七嘴八舌,問他情況究竟如何。
朱勝非又道:“以我之見,自然還是宣慰最好。劉光世也是將種世家子弟,哪能就這麼輕易反叛了。國家宣示大舉用兵,此人就算有心投順,也是騎虎難下啦。”
這種皇位之爭,最是敏感,朱勝非原籍平江,生怕平江城也陷入戰火中,一時不憤,竟是將心底話說了出來。話一出口,便是自己打了一個寒戰。待看看衆人都並無異樣表情,卻纔放下心來。
何粟見他如此,自己雖然也是一腦門的官司,卻是好生勸慰了他一通。
寒暄幾句後,何粟當先笑道:“相逢不如巧遇,今日老夫做東,請諸位至舍下一聚。”
他原是國家重臣,雖然現在並不得意,衆人也卻不過他的面子,只得一一應允。何粟看一眼秦檜,又道:“秦大人也請一起。”
秦檜謝道:“下官怎敢叨擾。”
何粟皺眉道:“秦大人瞧老夫不起?”
秦檜眼眉一跳,心中不爽之極,卻又強按下心火,勉強笑道:“怎敢,老大人如此一說,下官自要奉陪。”
何粟輕輕一哼,也不與他多說,先讓着朱勝非上了車馬,然後自己緊隨其後。其餘各人,也有坐轎,也有騎馬的,各人跟隨在後,過不多時,便到得那何府宅前。
雖然只是暫且安身,各人慢慢明白,東京在趙桓眼中並不是戰略要地,而江南是偏安一隅的局面,關中雖然殘破,卻有潼關函谷之險,西軍精銳盡數在此,看皇帝的意思,這幾年內都要在長安來統領全局,無奈之下,也紛紛開始在長安置宅買業,這些官員都是大富大貴之人,出手豪闊的不少,大半年下來,長安城內大興土木,建造出了不少官員豪宅,這何粟的府邸,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飛檐拱鬥,碧瓦白牆,院內楊柳成蔭,花木繁盛,竟是在這長安城內,建出極具江南風光的園林風格的庭院,當真是奢華糜費之極。
何粟身爲主人,先至一步,內院階前,將各人延請入內。
待各依官秩資歷年齡坐定後,何粟輕輕一掌,卻有十餘個青衣小僮紛紛進來,在各人面前斟上清茶。
秦檜剛剛舉杯,又聞得香風撲鼻,五六個頭梳高髻,穿着翠綠寬領短衣的美貌女子,手捧着高木方桌,廚案、刀具各物,鳧鳧婷婷,進得堂來。
她們也並不多話,只是在入堂之後,便依次將物什放好,或是滌器,或是生火,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堂中忙個不休。
何粟笑道:“近日有人用木桶裝上江水水草,送了幾條魚來,雖然走了四十餘天,那幾條魚卻是沒死。今日諸君難得一來,就請大家嚐個鮮。”
此語一出,衆人無不動容。宋朝官員俸祿優厚,家常卻還是很少有人在吃上如此奢侈,這幾條鮮魚現下還在那幾個廚娘提上來的水桶內,撲騰出道道水花,如此美味,若是在江南吃還算平常,在這長安城內,當真是大不易。
各人感他盛情,連連稱謝。
何粟搖頭擺手,笑道:“幾條魚不當得什麼,不過今日請的主廚,卻是難得之至。”
他咳了一聲,向着堂下問道:“謝家娘子還沒到麼?”
堂下有人答道:“尚未。”
何粟面露焦躁之色,頓足道:“一個廚娘,偏這麼大架子。”
在座的卻有知道這謝廚娘的,因向他笑道:“大人不可如此,這謝廚娘最重自家身份,大人想必是派了下人去請,她自然不肯來的。”
何粟哼道:“難道要老夫去請?聽說她是川中最有名的廚娘,來到長安,老夫便派人先去請了,莫不成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笑道:“這到不是。廚娘也自重身份,不可見錢而眼開。大人修書一封,派了下人再去請,這次就必定來了。”
何粟老大不願,卻也知道下等人亦有規矩,不可強迫。當下提起筆來,寫了一封書子,吹乾之後,派人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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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又被調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