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跪伏在地,向着孟後行跪拜大禮,因低着頭.並不能看到車上的情形。
孟後一見趙桓來到,卻是已經準備下車。
待看到這個身體健康,神采奕奕的天子近得前來,跪伏下去,卻不知怎地,竟又是止住了身形。
她端坐車中,透過車窗看過,見到趙桓一絲不苟的行禮,一直待他大禮行畢,方踏下車來。
“兒臣見過太后。”
趙桓好象對着太后的託大並沒有感覺,看到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踏下車來,自己並上前一步,用手將她扶住。
孟後身體一顫,下意識的將趙桓的手輕輕推開。
趙桓灑然一笑,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她滿是皺紋的臉,微笑道:“太后一路辛苦,在長安安頓下來,除非是將來還都,否則不必辛苦了。”
孟後看向他臉,只見對方面色紅潤,雙眼波光粼粼,好似一潭深水,不可見底。
她沒來由的心底一慌,原本當着百官羣臣質問皇帝的心思,卻是收了起來。只是下意識答道:“尚好,秦相公照顧的周到,一路上的地方官也不敢怠慢,這是皇帝的旨意,我很受用。”
趙桓又伸過手去,這一次稍稍加大了一點力道,捏住她的胳膊,向上輕輕託着,一邊向前一邊又向她道:“太后是皇室長輩,現在父親猶自蒙塵,我這做兒子的,如果照顧不好太后,將來必受父親嚴懲。”
孟後聽到他一口一個父親,而不是叫“父皇”,不由得心中一動,終忍不住向他道:“皇帝打算什麼時候迎回太上皇?”
此時他們邊行邊談。已經到得最近的一個燕居之處,趙桓放下孟後胳膊,笑道:“太后不急,可先去更衣,一會再談。”
孟後在車上坐的久了。確實也需要重新梳洗一番。
她雖然年長,到底在宮中幾十年,基本的易容風範,很是注重。
當下向着趙桓重重一點頭,在幾十個宮女的圍繞下,進得黃幄圍幕,前去更衣梳洗。
趙桓並沒有在爲他準備好的座椅上落坐休息。而是召來前去迎按皇太后的諸宰執大臣與樞密大臣,與他們談笑寒喧。
衆人覺得皇帝心情很好,便也稍稍放開,便是趙鼎與張浚二人,雖然想與皇帝當面討論一下並方軍情,卻也不想在這個時候上來殺風景。
宋朝最重宰相,趙桓語笑歡然,站在黃幄圍幕地正門處。而張所、謝亮、朱勝非三人,則緊靠他身前。
張所性格直爽,因着自己是宰相,並沒有張浚那般頑忌,與皇帝寒喧幾句後,便向趙桓道:“趙開昨日已到長安,臣與他略談了談。”
“哦?”趙桓極感興趣,身體微微向着張所一側。笑問道:“趙開與卿說些什麼?”
張所道:“趙開此次過來,便是與東南清軍所費有關。今年國中諸路,多半府庫豐盈,可以多做些事。唯其荊湖亂起,要調動大兵前去平亂,所費估計得千萬以上,趙開與臣說。只怕這一場亂子,要使陛下清軍改制,多編禁軍的打算推遲很久。”
趙桓收了笑容,嘆道:“趙開沒有辦法麼?”
他先由陝西清軍,然後足額禁軍,接着準備大改軍制,釐清將帥職責,改革軍隊編制,再下一步,便是改革廂軍,將廂軍足額,弱化其地方駐防功能,而是將廂軍改爲專門的工程、通信、郵傳等具有大兵團輔助功能的部隊。
這樣一來,全國幾十萬基本是戰時無用,平時只能養老的廂軍,就可以發揮它地最大效能。
先由陝西起.然後是東南荊溯兩浙福建兩廣諸路,在戰區四周足額禁軍,在後方也要大規模的裁撤和改編廂軍,以節省和合理使用軍費。
全軍西進和荊瑚亂起,確是將他的打算擾亂,使得這一過程,最少要延遲一年左右的時間,
見張所微微搖頭,他也不待張所答話,便自失一笑,向着他道:“趙開雖善理財,到底不是神仙。”
張所與謝亮一起微笑,都道:“陛下能知大臣與百姓甘苦,何愁天下不治。”
趙桓點頭,答道:“荊湖亂起,朕以爲還是太過苛待百姓所致。”
此語一出,不但兩個宰相動容,便是其餘聽到的大臣,也是臉上變色。以趙桓身爲帝王的身份,有這樣的見解並不奇怪,但是能當衆坦然說出,卻是令各人佩服之至。
自趙佶重用蔡京不理政事,然後又貪圖亨樂,宮中用度無數,還要大修園林,以致擾亂天下,不但軍隊軍費不足,戰力下降,也導致地方官地吏治敗壞,貪污受鬱的現象大有激增,而天子並不過問,只要官員能足額賦稅,便是能臣。
如此一來,方致才方臘之亂。
而荊湖路數次被金兵危脅,這兩年也受了災荒,而在趙桓返回之前,趙構並不理會,賦稅絲毫不減,而絕不賑濟。
如此一來,矛盾激化嚴重,趙恆回來這一年多,因着客觀條件使然,雖然努力拭圖減免賦稅,卻是隻能小額度地減免。待今年荊湖路又遇大災之年,鐘相處心積慮經營幾年,終於一朝奮起,豎起大旗稱王造反,結果就一呼百應,氾濫成災。
衆臣尚不及答話,趙桓就又緊接着道:“至於鐘相用來邀買人心的義杜,也值得好生探討一下。”
他話音剛落,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朱勝非便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怎可如此,現下朝延調撥大兵前去圍剿逆賊,而天子卻在表彰反亂的叛逆,淺顯的將士知道,卻如何是想。
趙桓臉色微變,眼神向這朱勝非一掃。便知其意。
此人田土佃農甚多,而趁着這些年兵荒馬亂,小農破產的不少,更是兼併許多,因其如此,對趙桓一切能觸及到他利益地舉措。都一定反對。
若是趙桓用鐘相的辦法,則必定大利於農民,而對官紳大戶不利。
因着如此,剛剛討論政務,此人並不出聲,待到此時,便藉着前方將士的名義,出來反駁皇帝。
趙桓原欲當即駁斥,想到眼前官員很多。與朱勝非利益相同地不少,因此將到了嘴邊的訓斥話語收了回來,只淡淡一笑,點頭道:“此事容後再說,此地說起確是不便。”
這等於間接認錯,朱勝非難得在皇帝面前打勝一仗。心中甚是歡喜,當即又囉嗦了幾句,便欲退下。
卻見趙桓將臉色一變,向着他道:“適才的事不說,不過朕剛聽聞人言,你去迎接太后,尚自擺足儀衛,威風十足。見了太后,禮節也是不答,你身爲宰執,怎可如此孟浪!”
他訓斥的事,倒是確有其事。此人憑藉這在趙構那邊的信重,又觀風使色,提前一步投嘗趙恆。以爲進步。趙恆當時情勢微妙,對他也不得不敷衍倚重,將他拜相。而此人就以爲帝心在已,一天比一天驕狂。
此次迎接孟後,他想着對方不過是哲宗皇帝地皇后,趙桓父子與她不過是嬸母的關係,並無多深感情。
因着這一念頭,其餘宰相都極爲恭謹慎重,唯獨他很是怠慢,在禮節上都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
這一類小事,其餘大臣看在眼裡,卻也不好向皇帝稟報。朱勝非畢竟是宰相,縱是禮儀上有什麼小小疏忽,卻構不成被攻訐彈劾的理由。
自然,這是因爲宋朝的皇權不夠獨大使然,若是明清,此人犯的便是大不敬罪,足以殺頭。
此時此刻,這些小小錯漏顯然是被皇帝知悉,而當着百官的面加以訓斥,便是將趙桓地想法暴露無疑。
朱勝非臉色慘白,只向着皇帝一躬身,便先行告退。
而以宋朝的制度和傳統,他唯有辭職了事。
張所與謝亮與他同事,雖然平時看不過眼,此時相顧而視,只得上前向皇帝據禮力爭道:“朱某人雖然確是不恭,然則陛下當着百官地面對宰相加以訓斥,也太過份了些,”
趙桓臉帶歉意,向兩位宰相先陪罪道:“此事確實是朕有不是。”
兩人原本就不是爲朱勝非叫屈,而是爲宰相的職位相爭,皇帝一認錯,便順勢收蓬,退下一步,只道:“願陛下今後能夠制怒。”
趙桓滿臉帶笑,說話的語氣,卻是又變的陰冷刻薄:“此人是張邦昌的女婿,九弟對他加以重用,此人又對朕很忠枕,他的身份,朕也沒放在心上。怎料這大半年來,驕狂肆意,對朕地政務舉措屢有嘖言,今又對太后不恭,難道,他還沒忘了他的岳父曾經稱帝,心有不甘麼?”
張所只聽得額頭冒汗,連忙搶先一步回答,只道:“斷然不會如此,陛下太過多疑了。”
趙桓眼見太后將出,也不願意在衆臣面前再使宰相難堪,因道:“雖然如此,朕等他的表章便是。”
張、謝二人一起躬身,答道:“是,陛下睿斷明判,臣子不敢妄言。”
趙桓冷冷一笑,迴轉過身來,向着走近前來的太后迎上前去。
他適才所爲,大半被孟後看在眼中,她心中只是奇怪,趙桓以前性子懦弱軟善,不要說是對宰相,就是對小臣也從來沒有過如此的苛刻。
一想到此,原本的心事再也按捺不住,只向他道:“官家,迎回太上你還要等打敗女真,不肯議和,今日你九弟不幸薨於途中,你打算如何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