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聲吩咐,一衆內待與宮女急忙開始上菜。
與後世規矩不同,宋朝餐飲規矩極是特別,先上的不是可以食用的菜餚,而是所謂“看盤”。也就是將若干樣果品擺放在青花瓷盤裡,一道道一盤盤的端上來,主客一邊閒話聊天,一邊看着盤裡的珍稀果品,看完之後,撤掉看盤,再上勸盞酒菜,到那時主客先飲一盞酒,然後纔可以吃菜。
宋人看盤皆以果品爲主,而宋遼兩國百年和睦無事時,遼國使臣來了,看盤便多以牛羊肉食爲主,也是爲了尊重客人的飲食習慣,卻也是一樣看得吃不得的。
如果有誰不知究竟,將看盤裡的果品拿來吃了,那自然會大大出醜。
趙桓這幾年已經習慣所有的宋時禮節習慣,等宮人們將一張黃楊雕花大桌在殿中橫放了,便自己當先坐下,因見岳飛父子拘謹,便笑道:“不必客氣,也不要拘束,朕雖然與卿等初次相見,心裡卻委實歡喜,若是都拘束着不敢隨意,便可惜了朕特意吩咐人準備的一桌好菜了。”
趙鼎位高權重,趙桓每見一次,常留着賜宴,是以比岳飛父子二人隨意的多,待趙桓一坐,自己便也坐定了,此時也幫着皇帝相勸,笑道:“陛下確實是天性如此,不喜歡太多禮節講究。太祖當年撤宰相議事坐位,所謂三公坐而論道,早就不行於朝。陛下去年就恢復漢唐制度。首相、副相、樞密諸相,見陛下說話談事,皆坐而侃侃而談,其實就是召見小臣。也是對坐而談,留飯時一桌而食,不過分主客而已。嶽將軍賢父子若是聽說過些,當知我所言不虛。”
趙鼎說的這些。有地岳飛早就聽說,有的也是聞所未聞,見趙鼎大大咧咧坐在皇帝身側,岳飛生性爽利豪邁,當下便將心裡一點不安收起,坐在趙桓下首,又讓岳雲在自己身側坐了。
各人坐定之後,果盤先上,卻是繡花高飣八果壘。以香圓、真柑、石榴、橙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八味水果壘將起來,錦繡一團,萬紫千紅。
只是這些果盤雖然漂亮,卻只是一道。在桌上略停一會,便已經撤去,然後便是一道勸盞菜。
趙桓先自端起酒盞,向着岳飛笑道:“朝廷一直在儉省官員開支供奉,以資軍需民用,朕雖是帝王。卻要爲百官表率,這看盤一道足矣,虛應故事而已,卿萬不可以怪朕薄待。”
岳飛賜要起身答話,趙桓卻又笑道:“卿一向節儉自律。朕深知之,所以知道卿斷然不會怪朕小氣的。”
皇帝如此一說。岳飛只得點頭一笑,將手中酒盞舉起,見趙桓飲了,自己也略一沾脣,然後放下。
他這自然是上次飲酒生事後得的教訓,立志戒酒,絕不再飲地原故。
趙桓看的暗笑,卻也並不做聲。只向岳飛勸道:“卿可試試這黃雀鮓,渾沒過水,全是用酒拭,用麥黃、紅曲、鹽、蔥絲入味,滷出再用酒浸過的,端是不錯。”
岳飛不敢稍卻帝意,便也夾起一塊,放在口中,卻不敢仔細去嚼,只三兩下就咬黃雀鮓吞落在肚。
趙桓看的哈哈大笑,再三勸他隨意,岳飛到底第一次隨架用膳,酒不能盡興,菜亦不能隨意,趙桓知他不能完全放開,也只得罷了。
待羊頭羹上過,便是點湯,岳飛手執湯碗,只待趙桓將碗放下,便也站起身來,躬身道:“謝陛下賜宴。”
趙桓一笑揮手,道:“罷了,朕知道你在這吃地不香,不勉強你了。”
其實貴人吃飯原本就是虛應故事的多,哪有人敢當真饕餐大食,趙桓也不勉強,讓人撤去殘席,又命上茶。待各人略啜一口,趙桓便命道:“着人去召虞允文來。”
岳飛知道此次皇帝召見絕不是隻見自己一面那麼簡單,此時見皇帝已經正襟危坐,趙鼎雖然是爲了冊立皇后一事在此,卻也是一臉肅容,端坐在側沉吟不語,他心中一動,知道必定有大事吩咐,當即雙手按膝,端坐不動,只等趙桓發話。
趙桓卻先不談正事,只問着岳雲一些武藝上的事,岳雲初時尚且拘謹,略談幾句,卻覺皇帝於騎射功夫上很是內行,心中歡喜,卻是由問一答一,漸漸手舞足蹈,向着趙桓道:“陛下說的輕騎掠陣射箭,包抄兩翼,然後由重騎突擊,不成重騎退後,輕騎再抄掠的法子,確實是破大宋步陣的好法子。還好陛下不是金國將領,不然咱們這仗就越發難打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由臣來統兵,卻也能破陛下這辦法。精兵銳卒,強弓硬弩,重甲披掛,運用之妙存於一心,因地制宜而一動發全身,要牽着敵人鼻子走,卻不能蠢到被敵人的戰法困住,與敵纏鬥。以己之長破敵之短,此兵法不二法門。不過,若是由臣來統率三萬輕騎五萬重騎,則可天下無敵矣。”
他少年心性,說話已經不太注意措辭,好在岳飛亦是聽的入神,心中思索趙桓所說的騎戰之法,竟也不管不顧。
趙桓見岳雲如此,心中也是歡喜。岳雲少年從軍,簡直就是在馬上成長,史冊上盡有其率少量騎兵衝擊敵陣地記錄,這樣的騎兵將領,在漢人軍中當真是萬中無一,宋朝無馬的情況已經漸漸改善,而將來勢必也要有牧馬監來大量養馬,如姚端這樣的將領雖然善統騎兵,到底年紀已長,思維定式很難轉變,而岳雲這樣地少年將軍,稍加提點就會成爲一個超越時代的優秀騎兵將領。
他聽的興起,卻也知道這時候談及騎兵尚早,因已經派人去召虞允文,當即便招來一個內侍,令道:“將準備好的物事取來。”
幾個內侍依命而去,過不多時,只聽得外面稀里嘩啦一通亂響,三四個內待擡着一具甲冑進入殿門,雖然人人搭手,卻還是累的滿頭大汗,憋的滿臉通紅。
岳雲看地肚裡大笑,當着皇帝的面卻是不敢放肆,趙桓見他不住拿眼去眼,便笑命道:“岳雲去接下來,穿在身上讓朕瞧瞧。”
“是,臣遵命。”
岳雲巴不得這一聲,立刻起身上前,右手一伸,已經輕鬆將那甲冑接了過來。幾個內侍只覺雙手一輕,再去看時,岳雲已經開始往身上束甲。
因着是來見皇帝,他只是穿着武官袍服,此時聽得帝命,將外袍去了,雙手一伸,將整副甲冑披在身上,然後束帶打結,將身形一挺,整副盔甲已經穿在身上。
“好,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趙桓大喜起身,站到岳雲身前,仔細打量,半晌之後,才又向着趙鼎和岳飛笑道:“這便是軍器監新造成的步人甲。重五十斤,有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葉,穿在身上,五十步內的勁箭也未必能穿透。適才岳雲所說因我之長而制敵之短,此甲便是實證。”
宋軍無馬困擾宋廷百年,打造重甲步兵也一直是這支軍隊的指導思想,甲冑越來越厚,防護效果卻不能隨着重量地增加而有更多的增長,這所謂地步人甲,其實就是因爲宋金交戰,騎人騎射功夫利害,而完顏宗弼的柺子馬又是三馬連成一片,騎士束重甲,馬身亦有甲,三騎並排直衝過來時,就是當世之時的重型坦克。
宋軍雖然弓弩利害,究竟還需要重步兵擋住敵人的鐵騎,所以研究重甲就提上日程,這兩年在趙桓的大力支持下,又因財賦漸漸寬鬆,研究的進程大大縮短,要在史書上紹興十年纔出現的步人甲已經可以批量出產。
這樣的重型裝甲,雖然過於笨重而導致步兵行動緩慢,然而大量裝備這種戰甲的步兵,卻能得到非比尋常的防護能力。由一個個小型甲葉而連成的鎖子甲在防護力上,遠遠超過前代的鎧甲,不但箭矢不能透傷,力道稍弱的刀砍矛刺,也不能給戰甲內的步兵造成致命的傷害。而在千軍萬馬的戰陣之上,生死多半隻在一個照面,金兵雖然有鐵騎衝擊的威力,宋軍卻又有步人甲組成的銅牆鐵壁,一照面之下,宋軍將士多半隻受輕傷,而還擊過去,甲冑遠遠不如宋軍的金刀卻多半重傷而死。岳飛諸部,能在正面戰場擊敗和完克金兵主力,也是宋軍的重步兵集團的威力由這些甲冑發展到極至的原故。
殿中諸人,一個是當朝樞密,另外兩人都是統兵上將,一看岳雲身上甲冑,如何能不明白其中關節。各人都是面露喜色,只道:“有此甲冑,則正面不畏懼金兵了。”
趙桓面露微笑,甚是得意,道:“此甲鍛造不易,軍中也不能人人穿得。仍然依着往例,在刀牌手中挑選精銳精壯者,穿着步人甲,持陌刀或大斧,當敵騎時,步人甲在前,神臂弓在後,如此一來,金兵已不足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