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櫥娘見他神情,心中一動,忙笑道:“只是和王爺隨意說說家常,如果王爺以爲我多嘴,那還是不說的好。”
宗瀚原也有些疑她,不過這謝廚娘身家清白,早就調查清楚,在到上京之前也確是長安的名廚,做的一手好菜尋常人萬不能及,若說此人是細作,他委實不敢相信。況且請她到府中久了,平時沒事也常閒聊,今天的事雖然是重要,這小小女子哪裡省得了。
當即點頭一笑,溫言道:“是我想的多了,無妨,我當你是家人一般,你心裡有話只管說,不要怕。”
謝廚娘得他鼓勵,又見各人都拿眼看她,竟是沒來由的臉一紅,低下頭去,輕聲道:“漢人在三國時,曾經也有宗室諸王與大臣爭奪權位的事,一面是手握大權,卻是庸懦無能,明明可以奮而反擊,卻自願退讓,結果人家得勢不饒人,越來緊逼上來,想做富家翁而不可得。”
宋時三國故事已經流傳甚廣,雖然三國演義尚未成書,不過民間早就有多種話本流傳,不但是宋境,便是遼國內也流傳甚廣,象宗瀚這樣的女真貴族,自然也清楚明白。
不待謝廚娘說完,宗瀚已經陰沉了臉,向她問道:“你說的是司馬氏和曹氏爭奪皇位的事吧?”
“是,說的就是這段往事。”
宗瀚沉吟道:“我記得有一句話,叫曹真虎父犬子,好象是你們什麼漢人大臣說的。高慶裔勸說我時,也常拿這些掌故來說。”
他啞然失笑,向着謝廚娘笑道:“你們漢人這幾千年下來,武勇越發的差,心機越發的深沉,就是這些掌故看的太多,想的太多,結果心思越發的多。手中的刀劍卻越發的耍將不動了。“謝廚娘也笑道:“我只是一個廚子,哪裡懂什麼軍國大事。不過看王爺也是和諸兄弟爭權,想提醒王爺千萬小心罷了。”
其實不待她解說,各人已經是心中雪亮。便是宗瀚嘴上嘲笑漢人多智而柔弱,心中卻也是明白,對方說地正是有理。他自己不欲生事,願意退讓,而對方手握大權。是否願意放他一馬,卻是當真難說的緊。
他轉頭看向自己幾個兒子,卻見他們都是滿臉漲的通紅,最喜愛的幼子完顏齊更是輕輕點頭,向着父親示意。
若是宗瀚能解除危脅,家族自然是蒸蒸日上,甚至更進一步,也未嘗可知,而若是當真如漢人政爭一般,自己退讓了對方卻緊逼上來。整個家族淪爲魚肉任人宰割。到時候境遇之慘,也仿若就在眼前。
這一點,若是無人刻意點醒。用漢人歷史上血淋淋的教訓來讓當事人警醒的話,這些剛剛擺脫矇昧狀態的野蠻民族,又哪裡能想到“趕盡殺絕”這四個字。
在這層面上,宗輔一意要殺高慶裔這樣的漢臣,倒也確實有他地道理。
而此時此刻,宗瀚得到提點,一想到自己一味退讓的話,闔家老小性命就全寄託在對方心念一閃之上,而他自起兵之日,手握千百萬人的生殺大權。便是金太祖對他也極是倚重,何曾受過這樣的危脅。
想到這裡,他立刻起身,目露兇光,向着諸子令道:“現下還早,不能大張旗鼓,你們暗中將在上京城內我的心腹將軍們都召來,讓他們輕衣簡從,不要露出形跡。也不要從正門進來,從後門。”
“是!”
“讓府中護軍們準備,鎧甲武器都給我擦亮了,問着他們,是跟着我取富貴,還是願意投效別人。”
他的長子完顏齊立刻答道:“父親不必擔心,這幾年您不怎麼管事,府中上下都覺得光景不如往年,常有人給咱們氣受,大夥兒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早就憋着一股氣了,只是您不下令,沒有人敢說什麼。現今只要您下令,大夥兒絕對沒有人敢說二話。”
“好!”宗瀚滿臉獰笑,又低頭想了一回,終揮手令道:“都去辦事,速去速回。“他若沒有決斷,只不過是一個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女真老人,而到決定動手,安排細務,一個個接見府中帶領護軍的心腹將領,佈置路線,決定時間,甚至在動手之後,該當如何了結都也是安排的妥當,謝廚娘也不避諱,一直在旁觀看,到得半夜宗瀚安排妥當後,她一樁樁一件件看在心裡,終於歎服,知道爲什麼此人領兵,竟是橫掃了大半個中國。
宗瀚決心動手,也不再理會旁人,端坐房中,一邊飲酒吃肉,一邊召見麾下將領,待一切安排妥帖之後,已經是半夜子時,他府中原本就有不少護兵,此時早就動員完畢,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弓箭在手,各人都是滿臉興奮,隨時準備動手。
其餘舊部,各自依命回去領兵,女真此時建國不久,軍制較爲混亂,領兵大將掌握私兵地情況比比皆是,宗瀚在上京舊部甚多,到得此時,已經動員出數千人,決意分兵數路,到得時辰,便一起動手。
好不容易捱到了丑時初刻,北國天寒,這時候闔城上下早就全部鑽了補窩,只有偶然路過地打更人,在遠處的街道上,發出單調的敲打木魚聲。
宗瀚早就吃飽喝足,因爲年紀大了精力不足,還特意小睡了一會,此時爬起身來,一見時辰已將差不多少,便站在自已王府正堂地石階上,悍然令道:“老夫戎馬一生,帶着你們走南闖北並沒有吃過虧,現今幾個小兒想爬到我的頭上來,當真是不知死活。今晚發兵,爲國誅除奸賊,我是都元帥,當今皇帝年幼,這個家我當得。你們只管放手去做,有什麼事,我一人承擔。”
他府中留下的,全是跟着他幾十年的驕兵悍卒,全家榮辱都繫於他一身。若是此人當真坐視不理高慶裔被殺不管,從此做縮頭烏龜,這些人也只得星散而去,再投新主以求富貴,此時宗瀚決心動手,各人哪裡有什麼話說,當即一個個振臂大呼,叫道:“一切聽元帥吩咐。”
宗瀚咬牙一笑,揮手道:“一切都安排妥當,照我的吩咐去辦。”
一個千戶上前一步,跪在他身前問道:“若是完顏昌等人頑抗,需當如何?”
宗瀚一楞,想了一想,然後咬牙道:“宗雋、宗磐若敢頑抗,可當場擊殺。完顏昌麼,畢竟是宗室長輩,我也不便隨便將他處死,留他性命,將來由陛下發落就是。”
“是,就照元帥的吩咐辦。”
一衆將領連同所有護兵,都是面露興奮之色。象這些開國宗王,哪一個府邸裡不是金山銀海美女如雲?殺伐之際,宗瀚指望他們消滅政敵,又哪裡會管他們搶劫強*奸?
宗瀚看着諸人神色,自然也知道他們所思所想。一想到那幾個人與自己都是完顏一族的兄弟,心中稍覺不忍,不過想起昨天之事,又有漢人過往教訓,爲了爭權奪利,哪有什麼父子兄弟?
他狠一狠心,終揮手令道:“去吧!”
“噢……”
過千護軍歡呼出聲,王府府門正門大開,如狼似虎的護軍們全數衝出,在將領的帶領下,分頭向着城中的幾家宗王府邸衝殺過去。
宗瀚這裡一發動,過不多時,城中立刻火光大盛,一時間殺聲大作,沉重地腳步聲與士兵的叫罵聲響成一片,城中百姓官員都知必有大變,膽小的悄然起身,用雜物將門窗頂起,口中還唸佛不止,膽大的則悄悄將窗戶拉開一線,往着門外窺探。
因爲之前部署得當,幾千人的亂軍很快將幾家宗王府包圍,完顏昌等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心腹部下,只是事起突然,他們事先飲酒到半夜,然後四散回家,剛剛躺下不久,城中變亂已生,待聽到府邸外嘈雜的人聲馬嘶時,火光已經照進了府邸大門,再起身穿衣,府門已經被兇狠的士兵打破,無數人衝殺進來,逢人便殺,王府護軍都已經歇息,待到整衣而起,手中兵器尚未拿穩,迎面已經是劈頭一刀,縱是有人悍勇,能夠抵擋一時,卻是再也無法形成有規模的抵抗。
這一場變亂打地諸王措手不及,完顏宗雋當場被殺,府中大小不分良莠悉數被殺,殺紅了眼的士兵還嫌不過癮,索性從王府中再殺出來,將沿邊的幾條街的居民,不分官員百姓,殺了個乾乾淨淨,又將王府錢財美女一掃而空,待到天明時分,纔算收手。
而宗磐則見機不對,立刻下令府門大開,自己穿着整齊問對方來意,因爲態度鎮定,反而將前來的士兵鎮住,又下令搬來錢財賞賜,終於是免了一劫。完顏昌因是宗瀚有令,只是被拘禁看管,並沒有人敢加以加害,至於其它黨羽心腹,則要麼被殺,要麼被看管起來。
上京城原就不大,幾千人在城中大砍大殺,闔城驚動,城中自然有不少的城防軍,只是事起突然,主事的諸多王府都被看管,統率上京諸軍統制的宗雋都被殺害,哪有人給城防軍下命平亂,待到天明時分大局已定,宗瀚在數百衛士的簇擁下,趾高氣揚的前往皇宮,向皇帝陳說自己委屈以及不得已動手的苦衷,並命宗磐與完顏昌等人,交給合刺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