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瑞、吳玠、劉錡等人,都是西軍宿將.又在富平一戰中打出盛名,麾下的將軍都是西軍勁旅,豈是岳飛這一萬多東拼西湊的雜牌軍可比。
兵馬精銳,雖然在主帥的兵法軍紀和個人魅力鑄造而成,然而岳飛成軍的時間太短,又並不是太受重視,裝備武器必定不能和一直是禁軍精銳的西軍相比。
若不是他整軍極嚴,只怕部下的戰鬥力,還不如陝西的一個普通的鄉兵弓箭手。
這種情況形成的時間已經很久,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算是岳飛部下的戰鬥力當真在這個時候已經超過的西軍,也不能改變人們心目中的既定印象。
如此一說,各人心中都是瞭然。
西軍系統內部,爭鬥不斷,而對外之時,卻很是團結,有不少西軍將領跟隨趙構流落東南,卻仍然自視自己爲西軍的一員,對所謂的京軍、河朔軍、東南禁軍,都一併不放在眼裡。岳飛求戰固然是好事,西軍的諸多將領,絕不願意讓一個八字軍出身的將領到陝西領兵打仗。皇帝本人,也不會覺得岳飛所部強過西軍,要千里迢迢將他調入關陝。
自然,他們並不明白,此時的皇帝趙桓,不但重視岳飛,而且遠遠超過對常人的關注。若是不然,劉光世所餘下的幾萬兵馬大量甲仗兵器戰馬,不會這麼輕易的交付給他。
王貴如此一說。各人都是明白。調入關陝做戰,只怕是緣木求魚。
岳飛長嘆口氣,向王貴道:“不錯,你說地正是。”
自己又低頭去看眼前地奏章,搖頭道:“不管如何,試上一試也好。”
王貴又道:“再有,陛下已命韓世忠全領江準。楊沂中佈防建康,咱們現在也是堂堂招討司的身份地位,兵馬幾萬,這麼過去,就屈居泰州一隅之地,施展不開,若要全線出征,就得提防整個東南不保,我想不管是陛下,還是咱們自己。都不願意冒這個險。”
張憲脾氣雖然急爆,卻並不愚笨,若是不然。也不能成爲岳家軍中赫赫有名的統兵上將。他初時與王貴爭執只是一時意氣,聽到此時,便已知道就裡。當下點頭道:“不錯,現下兩邊是僵持,他們要防着大軍自陝西殺出。顧此失彼,東南這邊。只得先守。若是咱們貿然出擊,失了水網地利。在平原上未必能討得了好。”
他拍腿道:“沒有馬啊!僞齊自依附女真人後,幾年間得戰馬十幾萬,光是馬監就有好多個,而咱們呢,雖然建了背嵬、踏馬、遊奕三個軍的騎兵,馬匹只有幾百,拼了命尋也是沒有。沒有大量的騎兵,怎麼和人在平原相鬥,死傷太重!”
各人都是百戰猛將,此時也都是皺眉長嘆。
宋軍缺乏戰馬,自立國來便是如此,西軍尚好,毗鄰西夏,有一些養馬地,又和西夏交易或是掠奪了不少戰馬,還有幾萬成建制的騎兵。而東南禁軍,則擁有戰馬的數量太少,簡直不能成軍。
岳飛向來重視騎兵,知道騎兵纔是爭鬥決戰地不二利器,在東南與敵相接,尚且可以利用地形施展不開的好處,若是征戰到平原地區,則非騎兵不可,又非有大集團的騎兵不可。
在坐各人,都是與岳飛征戰多年的宿將,當年在中原爭戰,都見識過大規模的女真重騎,一想到黑壓壓的鐵騎烏雲蓋頂一般的衝過來,各人都是臉上面色。
後世謠言,說是岳家軍以鉤鐮槍來破女真人的重騎兵,其實當真是笑話。大規模的騎兵集團衝鋒時,用槍頭去勾對方的馬腿,且不說衝擊力有多大,能否勾住,就是幾萬十幾萬地馬腿,卻要多少人去勾。
從古至今,能破騎兵者,唯有關牆勁弩,或是以騎制騎,舍此之外,再無別法可言。
岳飛深明其理,在部隊規模剛剛過萬,戰馬很少情況下,就建立起三個軍號的騎兵部隊。只是戰馬太少,平時分別訓練,臨陣時,就讓身爲岳飛親軍的背嵬軍上陣,也正因如此,背嵬軍名聲越打越響,破敵無數,成爲後世著名地一支精兵。
此時他見各人有些喪氣,便道:“行軍做戰,也不能全然依靠戰馬。僞齊的李成如何,還不是在咱們手裡吃了很多的虧。現在手頭的不少戰馬,也是他奉送的。”
此語一出,各人卻是鬨然大笑。
岳飛所部在鎮守泰州時,與僞劉地大將李成所部多有交戰,對方自忖兵多將廣,戰馬很多,經常氣勢洶洶壓將過來,卻總是要在岳飛手中吃不大不小的虧,幾次三番下來,卻是再也不敢主動來求戰了。
各人笑罷,岳飛又皺眉道:“王貴所說,我已明白。陝西多半去不得,我以招討使和所部大軍,江淮京東,也不霧我去。如此一來,只怕真地要往荊湖去了。那邊又正好生事,雖然有苗傅和劉正彥前去鎮守,不過他們是扈從禁軍,甚少戰陣,只怕打起仗來未必管事。荊湖那邊,也很少有戰將。只有一個折可求,還要鎮守襄陽,護衛李平章的安全。”
王貴連連點頭,答道:“正是,我正是如此想法。”
張憲搖頭頓足,連聲道:“以爲苗劉二人離了咱們,卻又要與他們相會一處,晦氣。”
岳飛亦是臉色陰沉,心中甚是不喜。
他現在是招討使,在浙東與苗傅劉正彥各負其責,並不需要敷衍。而到得荊湖,上有李綱也罷了,再加上身爲節度使和苗劉二人,只怕要多受節制,一想到此,心中很是不樂。
衆人身爲武將,苗劉二人起兵謀叛,卻是武人地大忌。逼趙構退位,倒向趙桓,這也罷了,爲了一已之私,殺害老上司王淵,這更加爲人不恥。
各人想到要與這二人共事,甚至受其指揮,心中都是不樂。
半響過後,王貴卻吶吶道:“我看陛下對將軍很是喜愛,此次雖是有功,其實並不在苗劉二人之上,但我看來,陛下對咱們的重視,還在苗劉二人之上。將來到得荊湖,只怕未必會讓這二人節制,若是不然,何苦壯大咱們的實力,那豈不是爲他人做嫁衣麼。”
岳飛默然一想,也覺得他這話有理,只是他向來不願意忖度皇帝的心思,當下搖頭道:“不管如何,只需做好本份,爲國效忠便是。”
話雖如此,想到要去與反賊做戰,去剿滅那些被逼造反的農民,心中更是鬱郁。
他心中不樂,旁人亦是如此。身爲武將,當着強敵在外,卻要對自己人動起刀槍,任是誰也不會歡呼鼓舞。
當下各人起身,向着岳飛抱拳行禮,依次退出。
張憲也欲離去,岳飛突然想起一事,便將他叫住,又命人取過蓑衣來,向着他笑道:“陪我去營中走走。”
張憲本欲回去,見他相邀,只得應道:“是。”
岳飛見他神情,知道這青年城府太淺,爲着往荊湖的事不樂,因向他笑道:“你且別如此,我對你別有任用,就算咱們都去荊湖,你可能要很久之後纔來。到那時,鐘相已平,又可以調往別處了。”
張憲聞言大喜,忙向他問道:“大哥派我往何處?”
岳飛含笑搖頭,只道:“此事邊講邊說,這裡人多,聽到不便。”
“是,小弟省得。”
兩人自己披上蓑衣,蹬上木屐,帳外雖然仍是大雨如注,劈里啪啦打在身上,卻只覺得渾身舒適,且又在悶熱的帳中呆了半天,此時出來,只覺得空氣清新,一股股冷風吹打在身上,更覺愜意。
岳飛信步而行,張憲緊跟其後,卻聽岳飛向他道:“我給陛下的奏章已經寫就,打算派你去長安呈送奏章,然後代我陛見。”
張憲極是意見,愕然半響,方道:“送奏章派個軍官帶上幾人便是,何必我去。至於陛見,大哥常說,做一方鎮守的,需得好好保境守民,要不然需圖進取,沒事老是去見陛下,有何益處。這一次,又是爲何?”
岳飛回過頭來,向着他正色道:“我信你重你,人都說陛下自從五國逃回後,行事與往日絕然不同,陝西局面,也非同往日。只是人言不可信,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前去,只得讓你代我一行。”
張憲釋然,笑道:“原來如此,我看大哥神情,以爲有了不得的事。”
岳飛卻仍是臉色鐵青,四顧無人後,方向他道:“還有一事,我心中不安,藉着讓你去陛見的由頭,讓你與苗傅等人一起行進,我才稍稍放心。”
張憲見他如此,卻是一呆。待岳飛說罷,張憲面露難色,只道:“這件事若是觸怒陛下,又是何苦。”
岳飛頓足道:“此事關係到宗廟社稷,不能任由陛下行事。我輩臣子武將,所爲何事?若是宗廟不穩,豈不是圖勞無功。便是爲着此事丟了性命,亦是值得。”
他如此一說,張憲再無別話,當下概然道:“既然如此,我絕不辱命!”
“好!”
岳飛在他肩頭重重一拍,笑道:“如此,我方纔放心。”
兩人相視一笑,轉頭四顧,卻見煙雨迷離中,一隊隊士兵兀自揮刀舞槍,訓練不休,吆喝喊殺之聲,在這雨線裡仍然清晰可聞,聲聲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