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攻擊長安,金兵的主將是以資歷最高的完顏撒離補爲主,加上他一直在河東鎮守,緊鄰宋朝關陝六路,比旁人更瞭解情況。以此人爲帥,最爲妥當。只是完顏撒離補在和宋軍的一次做戰中,竟然嚇到啼哭不止,被宋人嘲笑爲啼哭郎君,名聲大爲受損。他自己也知道其餘萬戶對他並不服氣,在下達讓諸將繼續進攻的命令後,完顏撒離補便先督促自己的部下,不得後退,不得懈怠,加緊攻城,以爲其餘各部榜樣。
在他的嚴令之下,金兵登城愈急,城牆上下,黑壓壓密密麻麻的金軍將士,拼命向着城頭涌去,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什麼陣形地利,甚至蜂擁一處,一人跌下,往往十人又爭先向前。
在這樣凌厲的攻擊下,城頭的守軍並沒有後退一步。射手不停的射出弓箭,直到虎口發裂,滿手是血,然後拋掉弓箭,撿起死去同伴的刀槍,再去與敵人肉搏。
在城頭最前的禁軍士兵,往往在渾身浴血,難以支持的時候,攀抱住剛剛登城上來的金兵,一起墮城而死。
手中沒有了兵器,甚至被砍斷雙腿,仍然抱住敵人,用牙齒咬,用手抓撓,一直到同歸幹盡。在長長的長安城牆上,到處是慘烈的搏殺,到處都是斷肢殘臂,血水橫流。
趙桓在幾十個衛士的保護之下,已經上了城頭,儘管城上慘景有如人間煉獄,他卻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在進入城樓後,趙桓並沒有打擾康承訓的指揮,而只是靜靜站在一邊,看着這眼前的戰場。
壞消息顯的份外殷勤,接連不斷而來。
將軍胡斌在輕騎偵察時就受了箭傷,此時在城頭奮戰,精力疲憊。
很快就戰死身亡。
副將朱績相隨戰死。
校尉範旺腹部被敵劃開,鮮血和碎肉連同腸子流了滿地,仍然奮戰不退,直到抱着敵人墜落城下。
其餘中下級軍官及士兵,戰死戰傷者不計其數。
長安城,在鐵與火中,搖搖欲墜。
這種用最簡陋的蟻附登城法,並沒有高過城牆的箭塔。也沒有撞擊城牆或城門的呂公車,也沒有投石車,金兵能給城上守軍這麼大的壓力,由清晨戰到正午,半天地時間已經到了突破的邊緣,不能不說,守城的部隊太少是主因,只用最簡陋的器械就能達到如此效果,敵人的勇悍善戰,亦是原因之一。
打到這種地步。皇帝登城督戰。也並不能帶來實質性的變化,與英勇死戰的宋軍一樣,金軍也不顧死傷。輕忽敵人性命的同時也不把自己地性命太放在心上,與此同時,金兵在人數上佔優,在格鬥技巧和體力上佔優,在射術上佔優,宋軍唯一強過敵軍的,便只有地利和武器裝備更加精良一些。
而由幹宋代長安城的低矮,也並沒有護城河阻擋敵人直臨城下,敵人儘管並沒有分饒城池四周攻打,而只是集中在長安城西的一段。卻仍然憑着種種優勢,強攻而上。
“催鋒營上和班直侍衛們都上吧!”
城內宋軍已經全部上城,仍然抵擋不住,就是康承訓等人,也是想象不到。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投入手頭最後一支力量,前者是殿前司設立不久,由最高將領統領,人數只有三百。都是精選的軍中勇士,後者人數更少,是皇帝身邊的近衛親信武官,放倒地方,都最少是一個校尉的軍銜,在這個時候,卻也顧不得了。
摧鋒營的主官是校尉易青,早就待立在康承訓身旁,聽到主將下令,面露喜色,向着康承訓抱一抱拳,道:“末將必不負將軍所望,以死報效!”
康承訓尚未答話,趙桓在城樓內聽的分明,向着易青道:“最好不要死。”
見易青愕然,趙桓微笑道:‘‘留着有用之身,多殺幾個金狗。”
“是!”
不但易青面露振奮之色,其餘的摧鋒營將士,亦是聽地真切,一個個面露感動之色,皇帝如此,縱然戰死疆場,軍人又有何撼。
摧鋒營專爲衝鋒肉搏所用,幾百人歇在城下,聽得城上殺聲震天,一個個憋地狠了,命令一下,就立刻排列整齊,以陣前衝鋒的陣式,向着城頭衝去。
第一排的將士手持大盾,高舉過肩,爲身後地人遮擋箭雨,身上穿着的是五十斤的打造精良的重甲,手持鐵矛長槍,一聲吶喊後,就向着金兵人數最多的地方衝過去。
他們隊列完整,體力保存的很好,左衝右殺,當者無不辟易,前排掩護,後排的矛手在空隙中接連出手,敵人刀砍槍刺,收效甚微,而摧鋒軍一個還擊,就可以輕鬆殺傷對方。
在這一股生力軍投入不久,又有班直護衛緊隨其後,以個人超卓的武力,支援吃緊的地段,兩相配合,終干將敵人最猛的這一股勢頭打落下去。
在催鋒軍掃蕩城頭地同時,由幹壓力稍減,康承訓接連下令,讓人開始使用早就裝備好的萬人敵。
這些用生鐵包鑄火藥,裝在木籠裡的利器,是宋軍守城最重要的借力之一,雖然當時的火藥威力不大,爆炸開來後,飛濺的鐵片卻能在密集的敵陣裡造成很厲害的殺傷。
同時,北方的遊牧民族還沒有掌握火藥武器地製造,也很少能看到,每一顆萬人敵的爆炸,都能使這些強悍的戰士心驚肉跳,士氣大跌。
他原本是要在最吃緊的時候使用這爲數不多的火器,卻沒有想到,敵人攻城不過半天,已經要被迫使用。
康承訓一聲令下,幾十個被調到城頭的健壯民伕立刻跑到城樓內,三四人合力,將裝在木籠裡的萬人敵擡了出來,搬運到城頭。
長安城準備的萬人敵約摸有二十幾個,已經是耗費了很大的力氣鑄造而成,趙桓原本不知道宋朝已經有了火器,偶爾看到就很感興趣,讓人試炸一個後,更想大規模的量產。只是這種武器要求實在太多,製造費時,需得大量工匠協同努力,方能製成一個。如果要量產,非得動員極大的物力財力方可,得不償失,趙桓只得放棄。
至於改良這種火器,甚至發明更多的更強的火器,則趙桓想也沒有想過。他一不是理科生,二來宋朝完全沒有這樣的工業能力,想用火器與敵作戰,等造出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火槍時,只怕早就被敵人趕到崖山去了吧。
“哎喲。”
一個民伕肩頭重了一箭,身子一斜,木籠中的黑色鐵球猛然一滾,嚇的在場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康承訓鐵青着臉,眼看着人手忙腳亂,又將萬人敵穩住。他立時令道:“點火,扔下城去。”
城頭的喊殺聲漸漸有些平息下去,摧鋒營左衝右殺,雖然已經耗了很大力氣,也開始有嚴重的死傷,卻是成功的遏制住了敵人往上衝的勢頭。
衆人急忙將引線點着,然後將木籠擡起,往着城下敵人最多最密集的地方扔去。火藥引線在空中揮灑出絢麗的火花,待落到半空時,砰然一聲巨響,整個鐵球被內置的火藥炸開,化身幾百個飛速運轉的鐵片,亂紛紛打在下面金兵的四周。
隨着第一個萬人敵的炸開,其餘十幾個也在城上各處扔下,一陣陣火藥爆炸的巨響陸續響起,鐵片四散飛開的利嘯更是此起彼伏,而相伴而來的,便是城下金兵的慘叫哀嚎。
與這些火器的殺傷來比,其實遠不如城上弓弩,除了首當其衝的倒黴鬼,離的稍遠一些,鐵片的速度一減,危力就小了許多,至幹發出巨響的火藥爆炸,更是不能傷人。然而金兵原本就是蠻夷部落,文明程度很低,哪裡曾見過如此怪異的武器,每一個萬人敵發出的巨響,都好似敲打在城下金兵的心頭,令他們氣沮不已。
再加上城頭投入了最精銳的部隊,局面爲之一緩,萬人敵投過之後,城下金兵的士氣下跌,隨着爆炸聲響,開始有人往後退去。
在陣後指揮的金軍將領知道一不可爲,士氣一挫,很難在短時間內重新振作,這樣的攻城法死傷很大,完全是靠着士兵的血氣和武勇方能如此,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暫且退兵。
後陣令旗招展,城下的金兵一面開始緩緩後退,一面與城上的宋軍對射,掩護着最前面的登城部隊。這樣且戰且退,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方纔全數退出宋軍射程之外。
待他們全數退盡,城頭宋軍歡聲大作,揮刀持矛,向着不遠處的金人大叫痛罵,不少人淚流滿面,倚靠在滿是鮮血的城頭,想要喊叫,卻是發不出聲。半日苦戰,城頭宋軍全力以赴,死傷慘重之極,待敵人退去,方纔驚覺自己猶在世上,此中滋味,只有這些城頭的倖存者才能體悟。
康承訓只看到敵人當真退卻,卻只覺得雙腿發軟,差點兒站立不直。他也顧不得檢點死傷,便立刻到得趙桓身邊,向着趙桓單膝跪倒,奏報道:“陛下,敵軍退卻。”
趙桓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歡喜,只是自城樓高處看向城外,看到一隊隊的金兵在長官的呼喝下重新整隊,雖然不少人滿臉血污,不過陣勢不亂,手中兵器兀自在手,整隊後坐下休息,也放在身側,隨時準備拿起。
他心情沉重,向着康承訓道:“若是過一個時辰,敵人如此這般再攻一次,還能守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