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後,魏衝回到衙門裡批照常的公文,卻一直在琢磨昨日的事情。陸黨一經軍變,因分贓不均的緣故,導致內部出現裂痕,這也算是屢見不鮮的事了;他默默地想,最近還是不要去陸府爲好。那只有郡王的王府可去。
但是魏書辦對萬和順那樣呼來喝去,像畜養奴才一般的手段非常厭惡;賣命地執行監視的任務不說,平日也沒賞賜可拿,還有那可憎的胡契……他越發覺得萬和順已不值得效命了。
“魏書辦,”一員小吏手捧一卷文書,用身子撞開門說,“這還有一摞。”
“都拿來吧。”魏衝嘆下一口氣。
他接來文書,見上面都是‘望知府裁’等等字樣,便撇了撇嘴:“這是我敢批的?”
那小吏暗笑一聲。
“笑什麼?”
“您還不知道?胡尚書今早來說,‘若葉知府不在署,則衙門大小事務全權由魏衝處置,只緊要公務報與知府曉得’,咱不就照做了。”
魏衝正將帳冊掀到一半,聽他這句話,趕忙合上冊子,騰地站起來:“葉知府知道嗎?”
他茫然地望着魏衝那雪亮的眼睛:“當然知道,畢竟是萬郡王的命令。”
魏沖喜出望外,看了看手中的文書,便笑着說:“你倒傳了個好消息!忙去罷!”
那小吏退去不久,魏書辦便專心致志,仔細批起公文來;不到片刻,卻又擱下筆,肚中頓時生髮出一陣悔意。
畢竟萬郡王都如此待他了,他卻在步步辜負前者的信任,還要想着恩將仇報,未免太不像樣了。他得現在就報答,把陸黨人心不穩的消息捅出去,暫時不跟越府混了。
於是,爲了確保無疑,提防陸放軒的詭計,他出了衙門後,便不再往王府走,而是直奔齊諮的住處。
這齊把領的住處很顯眼,寬闊的大門,鮮紅色的牆壁,屋檐一帶深紅的紅瓦,將一所廣大的院子包圍起來,甚有王侯將相般的架勢。誰想到區區一個把領竟有如此多的家財,不知道的百姓遠瞧着,還錯認爲陸越公的宅第。
前後站了十幾個穿甲的士兵,見魏衝來了,搜查一陣,“進去吧。”這才放他進府。
“再喝,不盡興!”
在一間屋內,齊諮和幾員軍官席地而坐,擺下兩桌子好菜好肉,同他們輪番痛飲。
“魏書辦來了?”齊諮一斜眼,“來,坐,坐。”
魏衝看這幫軍官個個臉色微醺,行動粗魯,怕惹了他們生氣,只小心翼翼地靠在牆邊。
“你來有什麼事?”齊諮問。
“小人……小人傳話。”魏衝道。
“傳誰的話?”齊諮陡時大怒,厲聲喝道,“傳誰的話!”
魏衝一縮腦袋:“陸、陸大人嘛。”
齊諮一拍桌子:“魏書辦,這陸大人待我不公,你是親眼見的……爲何還向着他那邊兒?說!”
魏衝轉身就跪:“在下一介文吏,安敢插手您和陸大人的事?”
“那你喝一盅。”齊諮冷冷地說。
魏衝見他一腔憤懣,便順着他的意思,硬是喝了一碗酒。
“陸放軒……我本與他是從小要好的兄弟,二十多年交情,只撈得個副把領!那鄭師嚴何人也,寸功不立,而本官救過陸放軒的命,幫他搞好了軍變,獎賞不見一釐,官職未能一遷,不若改換門庭了!”
那些軍官面面廝覷,酒都嚇醒了,唯獨齊諮昏昏沉沉地自說自話。
魏衝眼睛一溜,神秘兮兮地說:“我有一言進勸。”
齊諮沉吟一番,便示意衆人:“你們先退出去,我聽聽魏書辦的話。”
軍官們依次走出去了,魏衝乃道:“陸公今既不明,去投萬郡王爲上計。”
齊諮眼皮跳了一下,然後緊皺雙眉:“這倒妙。但萬郡王兵多將廣,恐怕不肯留我。”
“哪裡,小人身爲郡王的部下,做這個說客,保證萬事無虞,何如?”
齊諮故作慎重地點了頭:“有理。勞煩書辦說他一遭,本官於此靜待。”
“再喝一盅?”他看着即將離開的書辦問。
“不必了,不必了。”魏衝笑答道。
胡契同萬和順在待客廳商量着對付陸黨的事兒,就在這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有下人來說:“魏書辦求見。”
萬和順朝胡契一笑,一面喚道:“叫他來吧。”
“魏衝參見郡王。”他撲通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卻猶覺不足似的,多磕了一個。
“這是……怎麼?”萬和順看不明白了。
“這是小人想報答郡王的恩情。”他擡着頭,誠懇地說。
“想必你是有別的事呀。”萬和順笑道。
“正是如此,”魏衝往前爬了兩步,將頭伸到萬和順跟前,低聲道:“陸黨現在出了危機,齊諮可以利用。”
萬和順的表情吃驚地凝固住了。
魏衝繼續說道:“陸放軒因和手下軍官分贓不均,導致把領齊諮心懷不滿,頗有離心。如今正可見縫插針,此天賜之良機也!”
“你先停下,”萬和順驚訝之餘還保持着一份冷靜,“齊諮真想來投麼?”
魏衝又磕了個頭:“他和鄭師嚴拔劍相向,事後又大飲苦酒,甚爲落寞,公開抨擊陸黨——他在那裡的前途已然沒了。”
萬和順素聞齊諮自大好奢,此刻便深信不疑,連連拍掌:“好!好事!他叫你來告訴我?”
“沒錯。”
萬和順激動地擺着手:“魏書辦,等一等,等我們緩緩商議。”
“來人,帶魏書辦到隔間歇息。”
旁邊的一座大西洋鐘響了。
“方入未時。”胡契道。
“兵貴神速,”萬和順擺脫了剛纔的激動之情,“今晚勢要爭取齊諮過來。”
“齊諮過來本身不難,只怕……”
“只怕陸放軒開始進一步行動,夜晚再去佔領書院。”萬和順接着胡契的話說。
“是啊,書院只有三四十人駐守,可我們若要增大批的兵,南京城會陷入恐慌的。”胡契道。
“那只有從陸放軒手裡奪兵了。齊諮一定會參與,我們藉機煽其反戈,則書院無危自安。”萬和順正構想着一條天衣無縫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