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一下子把照片倒扣起來,閉上眼睛,讓眼前這血腥的殘影稍稍退去後,才把照片塞回了箱隔裡。
她按照從內到外的順序,拿起了已經拉開的那個冰箱箱隔最靠裡的一張照片,用手機照明,看了起來。
照片的像素很清晰,每一個細節都能盡收觀者眼底,照片裡拍攝的東西和拍攝的角度,都是極度匪夷所思的:
一個女孩子,把一個大約一歲左右,還躺在襁褓裡的小嬰兒用力夾在自己的胳膊間,用嬰兒的身體擋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手裡則舉着一個相機。
木梨子看了半天,纔看出來,女孩拍攝的是鏡子中自己和嬰兒的影像。
可是,那孩子好像很痛苦的樣子,雙腿裸露在外,一個勁兒地掙扎踢騰,臉憋得通紅,哇哇大哭,粉嫩的小臉上滿是骯髒的污物,像是剛剛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孩子一樣。
女孩的臉幾乎看不見,但她的頭因爲是微微傾斜着的,半邊嘴沒有被嬰兒的身體擋住。
木梨子看得清清楚楚,她嘴邊掛着一縷幽微的笑容,還有一串明顯的血跡!
她膽戰心驚地把手機的光芒對準嬰兒的頸部,仔細查看之下,木梨子自己的脖頸也頓時涼了!
在嬰兒胖胖的頸部,赫然有一圈腫起來的牙印,而且襁褓的一角也沾上了疑似血的紅褐色液體。
木梨子在拿着照片看的時候,手指無意間觸摸到了照片背面。
她感覺,照片背面有些凹凸感,好像是有人在上面寫過字!
木梨子把照片反過來,果然看到,照片背後有一排用孩子的稚嫩筆跡寫下的字:
“我可愛的弟弟。”
這句話,配合着小女孩嘴邊恐怖詭異的笑意。看起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木梨子全身都僵了,她迅速地把照片塞回原位,手指在那一大堆照片上轉了一圈,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了第二張照片。
第二張照片的底色黑暗模糊無比,木梨子本以爲這拍攝的是黑夜,但仔細看了之後,她受到了比第一張照片更加巨大的視覺刺激:
那片黑暗不是黑夜,而是眼睛中黑色的瞳仁!
這是一張眼睛的特寫照片!
而且,不止如此。這隻黑色瞳仁中所見的景象,也隨着特寫而放大了無數倍:
木梨子看不清眼睛中出現的人是否還是那個嬰兒,姑且算是他吧。
他的脖子正被一雙稚嫩的手掐住。頸部的皮膚都變形了,眼珠凸出來,幾近爆裂!
如果沒有錯的話,這個照片應該是一個孩子掐住嬰兒的脖子時,另一個人拍下來的、在這個孩子瞳仁裡映出的景象吧。
木梨子一把把照片塞了回去。隨手甩上了冰箱門,但因爲冰箱裡的箱隔沒有關好,門啪地一聲又反彈了回來。
木梨子已經顧不上善後的事情了。
在木梨子來時,對秘密的渴望,已經全然轉變成了逃離此地的衝動!
她無法再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下待下去了!
她把放在堂屋地上的包撿起來,不顧大雨的傾盆之勢。幾步就跑到了房外。
在她衝出房間的瞬間,一道刺目的閃電炫目地亮起,把木梨子的臉色都照耀得和閃電一樣慘白了起來。
她眯着眼睛。在讓人連一米開外的東西都看不清的大雨中尋找可供攀登的東西。但雨實在太猛烈,她懷抱着包,幾乎像頭困獸一樣,毫無目的地在院裡打轉,尋找着一個逃跑的出口。
此時。她才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這個紅色大宅的恐怖。
四面不借助工具就無法攀登逃離的宅院,如同一個看守犯人的監獄!
木梨子在茫然地轉了幾圈後。終於在牆的角落中找到了梯子。
那副梯子跟小陳姐家的梯子差不多高,所以木梨子只要像進來時那樣如法炮製就能順利出去,可是可能是因爲心態發生了變化,下面又沒有人扶着,她站在梯子上,蹦了好幾次,都沒有夠到牆頂,而且梯子長久沒有人使用,已經有些腐朽了,經不起木梨子這麼用力,一直被她踩着的那根梯子好像是在抗議一樣,咔嚓一聲,被踩塌了一小半。
木梨子正在努力地朝上跳,踩着的梯子突然向下一沉,她猝不及防,心臟猛地一痛,接下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右手臂產生了觸電般的麻酥感……
在這個梯子上,在這個紅色大宅,在這個陰沉的雷雨天,她很久都沒復發過的心臟病居然發作了!
僅剩的自我保護意識讓她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不妙,馬上抓住搖搖欲墜的梯子,慢慢地從梯子的頂端往下爬去。
她咬緊牙關,胸口的疼痛幾乎讓她支撐不住了,但她不能再從梯子上摔下去。
這短短的七八階梯子,她下得無比艱難,好不容易纔踩到了地上。
此刻,她已經沒有任何恐怖的想法了,身體上的痛苦足以讓她忘記心理上的詭異,她蹣跚着,一步一挪地走向了剛纔她極力想要逃離開的堂屋。
大雨和疼痛讓她的視線變得更爲模糊,她甚至出現了幻覺,覺得在雨幕中不遠處,正站着一個抱着嬰兒的**小女孩,她把手裡哇哇哭着的嬰兒掣得高高的,嬉笑着對她說:
“你看我的弟弟可愛嗎?”
說着,女孩就把這個哭喊着的嬰兒朝地面上狠狠地摔砸過去!
嬰兒落在地上,頓時化爲了一大片血紅色的水珠!
木梨子知道那是幻覺,她現在的神經完全麻木了,也感受不到這個幻覺的恐怖之處。
她把手伸進了被雨淋得半溼的包裡,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平時隨身攜帶的藥瓶。
木梨子已經很久沒犯過心臟病了,但隨身帶藥是她的習慣,目的是以備不時之需。
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堂屋。腳一軟,就躺倒在地上,從牙縫裡滲出筋疲力盡的呻吟聲。
在躺在地上的她眼裡,天花板變得很高,看得她眼暈。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把從剛纔開始就抓在手心裡、已經被她的汗微微打溼了的藥片塞進了嘴裡,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就把乾澀的藥片整個吞嚥了下去。
之後的事情,木梨子就不記得了。
好像是在吞下藥的下個瞬間,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
木梨子再度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她在地上昏迷了三個小時,起身又多花了一個小時。
冰冷的地面硌得她後背的骨頭疼,寒涼的氣息不斷侵入她的骨縫。她自己也不願意躺在這樣的地面上,可是因爲全身無力,她幾乎是動彈不得,好容易等力氣回到了身上,手機顯示。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木梨子疲乏不堪地扶着牆站起來,發現冰箱門還是半開着,沒有關上,裡面的箱隔也保持着被拉出來的狀態。
木梨子實在是冷得不行,全身的衣服都溼透了,她有預感。自己這回犯了心臟病,再加上淋了雨,在地上又受了寒。八成得再生一次病。
她費勁地走了兩步,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失去行動能力,這證明這次心臟病只是輕微發作,算是幸運的了。
可在發病時,也生生地要了她半條命。
真是……
木梨子一邊在心裡埋怨自己倒黴。一邊朝窗外看去。
天完全黑了,雨已經停了。可院子裡瀰漫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道,令人頗爲不安。
還是不能留在這裡過夜,否則真的要大病一場的話,自己的身體怕是承受不住。
木梨子抓起被自己丟在地上的包,朝屋外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
她歪着頭,思索了一陣後,折返回來,把冰箱的箱隔拉開一點,取出了一整疊照片,塞進了自己的包裡,而後她拉上包的拉鍊,又把箱隔推回原位,把冰箱門合上,才朝屋外走去。
這次,她爬梯子的時候,心態穩定了許多,即使踩在最上面那截將斷未斷的梯子時,她心裡還是有點兒發毛,但比她上次急着出去時要好得多了。
她順利地爬了過去,順利地落了地。但她的心,在走回招待所的路上,包括進入招待所之後,都一直懸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來。
她進到招待所裡來的時候,小陳姐正坐在櫃檯後面織毛衣,看到她渾身**髒兮兮,面色蒼白地走進來,嚇了一跳,急忙放下手裡的毛衣,說:
“怎麼了?我還以爲你在躲雨纔沒回來,雨都停了這麼久了你身上怎麼還是溼漉漉的?沒出什麼事兒吧?”
木梨子的思維已經從剛纔病發時的麻木逐漸轉變清醒了,她抱緊包裡的日記本,想起老太太那句含滿了恐懼的話:
“北望村裡,沒有年輕人,全是老人……”
想到這裡,眼前滿臉關懷的小陳姐的臉,看起來也變得猙獰恐怖了起來。
木梨子不想和她有太多的視線和語言交流,就低下頭,裝作疲憊的樣子,說:
“沒事兒,我早就出來了。去別的地方轉了轉,就沒能躲雨。”
小陳姐露出一副“你怎麼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的表情,對她說:
“趕快上去吧,換身衣服衝個熱澡,你的病剛好,哪兒經得起這麼折騰?”
木梨子對她露出一個準備已久的完美笑容,說:
“行,小陳姐你忙,我先上去了。”
在拖着疲累的步子,爬上一半的樓梯後,木梨子回過頭來,正對上了小陳姐注視自己的眼光。
小陳姐發覺自己被發現了之後,尷尬地一笑。木梨子也不和她計較,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樣,語氣淡淡地道:
“小陳姐,你父母今年貴庚?”
小陳姐很快從尷尬中恢復了過來,笑道:
“問這幹嘛?”
木梨子微微揚起眉毛,打量了一下小陳姐,輕聲說:
“沒事情,隨便問問。我先上去了。”
小陳姐目送着木梨子上樓,關門,她的面色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