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還沒有來得及張口道歉或說些別的什麼,一隻纖細卻有力的手就閃電一般伸了過來,抓着他的領子就把他提了起來,像是拎起一隻捆起來的小雞一樣輕鬆隨意。
修的雙腿懸空了半天,腦子也放空了半天,纔想起來要反擊。他並不像一般被抓住的人一樣先選擇掙扎試圖脫困,而是反抓住那人揪住自己領子的手,把身體前後晃盪了一下,擡腿就去踢那人的胸口!
不過那人也是眼疾手快,看修快要踢到自己了,就隨意地一撒手,修就直直地摔在了地上,由於他的腿去踹那人了,沒有落地的緩衝,他的背和硬邦邦的地面猛地接觸,發出了“咚”的一聲皮肉骨碰撞的悶響。
要是換成一般的孩子,被這麼一摔,不疼得大叫大哭也得趴在地上緩一會兒才能站起身來,但修對於這種程度的疼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因爲今天才捱過一頓打,剛纔又碰上了那麼一個女變態,心裡本來就憋着火,現在又被人摔在了地上,他心頭的怒氣全然被激發了出來!
修迅速地一骨碌從泥水地上翻身爬起,並不急於去反撲,而是飛快地用手兜起地上的一汪髒水,劈頭蓋臉地朝那年輕人的臉潑去!
那年輕人顯然沒料到修會有這麼一手,急速倒退了一步,水沒潑到他臉上,卻又把他身上的白色衣服弄髒了老大一片。
隨即,修就不管不顧地一頭撞在了那年輕人的頭上,想用蠻橫的衝力把他衝倒。
可是在這一衝之後。摔倒在地上的卻是修!
他在接觸到年輕人身體的剎那間,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他的身形看起來挺瘦削的,但是白色休閒服裡面包裹着的,卻是充滿了彈性和韌度的肌肉。那人的腳步也穩,修在撞上他身體的時候,那年輕人的步子動也沒動,修就被反彈力衝了回去,重新跌坐在了地上,還在水泥地上磕破了指尖。血水混合着泥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
相比於修的狼狽不堪,那年輕人就好得多了,除了身上有了兩處蠻大的泥漬,連頭髮都絲毫不亂,手上的傘還牢牢握在他的右手手心裡,嘴裡叼着的煙優雅地冒着嫋嫋的輕煙。
從剛纔開始,他就一直在拿一隻手在和修對抗!
修要是不知道自己這回碰上的是個硬骨頭,就白在外面混這麼長時間了。
可是知道對方是難啃的硬骨頭,並不意味着他就打算乖乖地坐在地上息事寧人算了!
修特別倔,倔得可怕。他看着自己身上幾乎已經被泥水滾髒得看不清楚原本顏色的破爛衣服,再看看那人身上白得耀眼的休閒服,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念頭:
就算被打得很慘,我也要把他的衣服弄得和自己一樣!
修想要這麼做的原因也很簡單,一是不想如此輕易地就服輸,二是這件衣服是爺爺送給自己的、也是他帶離家裡的唯一一件衣服。他必須要爲爺爺送給自己的禮物討個說法。
那個把這件衣服扯爛的酒鬼已經在自己暫時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時候離開了,但這個年輕人偏偏又出現在修的面前,於是,修的仇恨,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這個衣衫整潔的年輕人身上。
在停頓了兩三秒後,他故技重施,重新揚起一捧髒水,朝他的褲子上潑去。
同時,他的另一隻手抓到了一個躺在路邊的、裡面還有一大半飲料的飲料瓶。
不過年輕人似乎早就預料到修會有這麼一手,輕巧地跳了幾下。就遠離了修。可他並沒有想走的意思,反倒繞了回來,看着修的眼神中多了幾絲興致盎然。
看到這樣的眼神,修本能地覺得危險,靠着牆站起身來。左手抓緊飲料瓶,右手抄起一塊石頭就朝那個年輕人的臉上揮去,不想那石頭劈手便被年輕人接住了。修的眼睛一花,就見那個年輕人踩着一種奇怪的步法,三步兩步來到了自己面前!
修還沒看清楚他的動作,那個年輕人就單手立掌,擊中了自己的胃部和腹部,兩陣火辣辣的疼痛讓修忍不住佝僂下了腰,年輕人還不罷手,輕飄飄地變掌爲拳,擡手朝修的後背上一磕,修卻感覺自己後背的骨頭都要裂掉了,他死咬着嘴脣纔沒呻吟出聲,但他再度失去了反擊的能力,任由那年輕人再度把自己輕鬆地提了起來,舉到與他視線相平齊的地方。
他像是在抖一件沾滿了灰塵的破布一樣,把修掂着上下晃悠了幾下,感興趣地看着他幾乎已經被泥水糊滿了的臉上,那兩隻仍閃爍着不認輸光芒的、黑寶石一樣的眼睛。
這是個可造之材啊。就是髒了點兒。
年輕人默默地想着,把修掂着又嫌惡地上下甩了兩把,瀝瀝的泥水順着他的衣襟流了下來,也讓年輕人皺起了眉頭。
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來歷,還是慎重點兒爲好。
不過反正自己今天的事情已經辦完了,順手揀個小玩意兒回去玩兒,爸爸應該不會怪自己的吧?
修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心理活動,他強忍着腰腹部和背部一陣一陣刺骨難耐的疼痛,悄悄把雙手背到身後,用右手擰開了那還剩一半飲料的飲料瓶的瓶蓋。
大雨嘩嘩地落着,把四周一切的雜音都掩蓋掉了,年輕人打量着這張髒兮兮的小臉,咬着嘴裡的煙的過濾嘴,正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自然沒想到已經落在了自己手裡的修居然還在做小動作。
修默默地喘息了兩下,趁那年輕人沒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左手上時,猛地揚起手來,把開了蓋的飲料瓶倒着對準了年輕人的腦袋——
嘩地一聲。那半瓶飲料順着年輕人的頭就流了下來,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年輕人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感覺到頭上有液體流下來,第一時間還以爲是雨漏下來了。稍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拿着傘,再然後,一股飲料流到了他的嘴裡,他咂咂嘴,嘴裡瀰漫着一股過期的蜜桃味飲料的味道。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已經佈滿了飲料污漬的衣服,繼而擡起頭。看着那正對着自己頭頂,已經空了的飲料瓶口,才把視線集中到了自己手裡拎着的修身上。
修卻像是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任務一樣,把眼皮低垂下來,把空飲料瓶信手朝旁邊一丟,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
修清楚,自己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要不是因爲自己耍了個小手段,估計只有被他追着打的份兒,而自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說難聽點兒,就是在自找死。
反正自己弄髒他的衣服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修索性閉着眼睛,等待一頓暴打。
誰料到,修並沒有等到預料之中的暴打,耳邊反倒傳來了年輕人的笑聲。他揪住自己衣領的手都因爲笑得太厲害而微微鬆了一些。
修可不想知道他爲什麼會像瘋了一樣笑得這麼厲害,他只知道,現在是逃跑的好機會!
於是,他抓着那年輕人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一掰,他那纖瘦的身體便像泥鰍一樣從那年輕人的掌控中逃脫了出來。
如此輕易?
這麼容易就能跑出來,叫修略微感到不可思議,他落在地上,腰腹部和背部的疼痛還是遲遲沒有消散,他忍着痛朝前猛跑了一段。纔敢回過頭去,看看那個年輕人有沒有追上來。
看樣子,那年輕人還站在原地,並沒追上來,但修似乎感覺他正舉着手中的傘。面對着自己逃走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着。
雨實在是太大了,把修的視線都弄得模糊了起來,所以年輕人具體的面部表情他看不大清楚,但修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
那年輕人應該是在笑?
修覺得自己這樣的推想簡直是毫無依據,剛準備繼續逃走,就聽到雨聲中,隱隱約約傳來了年輕人的聲音:
“喂,小子!”
修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再度回頭。
那年輕人的聲音混合在雨聲中,充滿了笑意:
“想跟我學打架嗎?”
修的心登時動了一下,身體也有了動搖,可是他立刻想到,年輕人說不定就是想用這招把自己騙回去,然後再打自己一頓。
修寧可小心警惕一點兒,也好過被別人提供的蠅頭小利欺騙,換來一頓毒打要好得多。
於是,修對於年輕人的提議置之不理,掉頭就跑。
滿天滿地的雨聲迴盪在他的四周,他踏在地上的腳步激起了雨水,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雨水沿着他的臉倒灌進他的嘴裡,混合着他脣齒裡的血,涌進了他的喉嚨。
看着在雨中漸漸跑遠了的修,年輕人從嘴裡吐出已經被兜頭澆下來的飲料弄熄了的菸頭,放在手心裡揉搓了一下,把傘換了個手拿着,把手伸進兜裡,掏出手機來,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嗯,爸,是我。事情辦完了,不過我有點兒事,先不回去了。沒什麼,找到了一個蠻好玩的小東西,感覺是個可塑之才。看樣子是個小討飯的,這小傢伙剛纔澆了我一頭飲料,是不是有我小時候的風範?行行,我知道分寸,放心吧,就是玩玩而已。”
掛掉電話後,那年輕人脫掉了身上被弄髒的上衣,露出了裡面的黑色運動背心,把髒衣服隨手紮在在腰間,順手撥弄了一下被飲料弄得有些發黏的頭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朝着修消失的地方,慢慢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