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絲毫準備都沒有,被撲倒在地上的時候,左邊臉頰在粗糙的地上重重地蹭了一下,火辣辣痛感傳來,我悶哼了一聲,按住着我的人於是更發出一種難聽的怪笑,和後面趕上來的人一起把我往路邊的草叢裡拖。
“放開我!”我大聲喊着,開始掙扎,但他們怎麼可能會聽我的話?
段霖匆忙也趕了過來,一邊幫忙,一邊大聲和那三個人說着什麼。大雨傾盆而下,幾乎將她的聲音掩蓋住。我拼了命地掙扎,感覺到車燈刺眼的光由遠及近,我大聲地呼喊着,期盼他們能發現不對勁,過來把我救走。結果卻被煩躁的幾人拳打腳踢。
第一輛汽車呼嘯着開了過去的時候,我心裡還抱着一絲僥倖,可隨即第二輛也開走了,其餘幾輛緊隨其後,都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幾乎絕望,用力咬了捂在我臉上的手一口。那人吃痛,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趁機撿起地上的石塊,用力砸向了他的後腦勺,另外兩個人正和段霖討論着什麼,沒有注意,竟然真的讓我掙脫了桎梏。
那一刻我的心跳加快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我像是被詛咒籠罩了似的,始終感覺到後背發涼,像是有人對着我的後脖子吹起一樣,令我非常恐懼。
但即便是嚇死,也不能在這等着被虐,於是我顧不得渾身的痠痛,開始沒命地跑,之前我看到的車隊陸續都開走了,我來到路中心也沒有遇上他們,便不抱希望,只一個勁兒地向前狂奔而去。
不過,就在我來到不遠處的橋上是,我聽見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
那聲音明明離我很遠,但我卻覺得彷彿就炸在我的耳邊,讓我本能的感到兩眼發黑,喉頭腥甜,明明沒感覺身上哪裡中了槍,卻就是喘不過氣來似的,本能非常往下栽……
驚弓之鳥是怎麼死的,我終於也體會了一次。
我這一停,身後果然衝過來一個人,一手擒着我的胳膊,一手摁着我的臉,把我抵在橋的護欄上,歇斯底里地用英語說着什麼,激動的情緒完全不受控住,彷彿下一秒能把我扔到河裡去似的。
臉被他按在護欄上,視線便自然地垂了下去,在路上的時候我覺得這橋並沒有多長,可這麼一看才發現這座橋其實是選的河最窄的地方建造的。
別看橋才幾十米長,可如果順着河水看過去,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河岸就被拓寬了兩倍不止。不遠處還有遊輪在上面飄着,因爲下大雨,河面波光粼粼的,看起來十分壯觀,但也代表着十足的危險。
我本就恐高,這麼直接把我抵在上面,看了一會兒我就受不了地開始乾嘔,淋了水的腦子也開始突突地跳,整個人非常的緊張。
“放開我!”我轉身過去抓撓他,但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扯住了胳膊,背到身後按着,差點沒給我疼死。
我自知反抗不過他,於是嘗試着冷靜下來,仔細打算一下到底要怎麼辦,而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條路上竟然出奇的亮,明明剛剛還伸手不見五指的……
順着光亮的方向看過去,我突然怔住了,因爲我看到不遠處停着好幾輛車,正是我剛纔看到的那幾輛!怎麼,他們怎麼沒走?
“快走!”段霖適時的從我身後衝過來,一邊跑一邊對着那男人說道,“把她帶上!”
這兩句單詞我聽懂了,但沒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驚慌。被推搡着往前走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只見那車裡接連下來好幾個寬肩窄腰大長腿的男人,帶頭的正是段杭一!
“想不到啊,還特麼來的挺快。”段霖一邊揪着我,一邊給手裡的槍上膛,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兇狠,那是種破釜沉舟的絕然,她或許知道,自己已經無處可逃,這麼做,不過是困獸之鬥,根本無濟於事。
我卻絲毫也不覺得高興,我一邊虛弱地往前走,一邊說道:“段霖,別做無謂的掙扎了,你已經輸了!”
“放屁!”段霖猛地反手扇了我一巴掌,把我從那黑人的手裡扯出來,想要教訓我。
而就是這個時候,我突然又聽見嘭的一聲槍響,動靜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卻無比地瘮人,而就在槍聲響起的同時,旁邊那個黑人突然像是失去了動力似的,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我一驚,下意識地推了段霖一把,想要掙脫她的桎梏。
大雨傾盆而下,我驚魂未定地在雨裡和段霖推搡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不斷涌入我的鼻腔,混雜着雨水,像是某種恐怖電影的前兆。紛亂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往我的方向奔騰過來,恍惚讓我以爲是在雨裡四散逃命的野獸羣,不但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喜悅,有的只是緊張和生怕會被踩到的戒備。
段霖眼看着手下全都死了,自然不可能再放過我,她順勢從我身後摟住我的脖子,把槍抵在我的太陽穴上,整個人躲在我的身後。
萬萬想不到,這種時刻,她竟然想要拿我當人質!
“都給我停下!”段霖快速地對着段杭一打了兩槍,快速地將槍口抵在我的太陽穴上,兇狠地說道,“不然我把她從這裡扔下去!”
我隔着雨幕去看段杭一,見他仍然滿臉的平靜,這才放了心,朝他笑了笑。
段杭一像是沒能想到我會有這個舉動似的,本能地皺了皺眉頭,長腿一伸就要朝我走過來,離的老遠,我都能看見他的拳頭正緊緊地攥着,彷彿正承受着什麼無形的壓力。
雨水打溼了他的頭髮,他便將頭髮盡數耙到了腦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來,和以往的樣子有些不同,讓我覺得非常陌生。
“別過來!”段霖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嚷嚷道,“退後,都給我退後,否則別怪我手上不留情!”
我聽見她這明顯底氣不足的威脅,禁不住冷笑一聲,朝她問道:“剛纔你不是已經實驗過了嗎?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現在你還拿我來當擋箭牌?你覺得有用嗎?”
段杭一聽見我的話,神色有一絲僵硬,他明顯想要和我說些什麼,但眼下的氣氛並不合適。
“放手吧,在這樣下去,你就真的沒有活路可走了。”我去勸段霖,“你想要錢無可厚非,但你不該去挑戰段杭一的底線,我說了,怕你有命要錢,沒命花。”
段霖像是被戳中痛處似的,用槍狠狠地砸了一下我的額頭,衝着我的耳朵大聲喊着讓我閉嘴。
我感覺頭上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臉往下淌,估計是被砸出了血,想到自己頂着一頭落湯雞似的頭髮滿臉血在雨中和段杭一對視的畫面,我就莫名地嫌棄自己。
同時又覺得段杭一在這個時候都能這麼帥,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急什麼?”我小聲地和段霖說道,“大家都不容易,就別相互爲難了,這樣吧,你放開我,我讓段杭一放你走。”
段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冷笑了起來,隨即卻咬着牙陰狠地說道:“好啊,你看他答不答應。”
我就知道她雖然不會相信,但也會給我說話的計劃,便揚聲去喊段杭一的名字,只朝他說道:“顧傾還在那邊的倉庫裡呢,你不過去看看嗎?我這邊也沒什麼熱鬧可看的,你就別在這站着了。”
段杭一的表情有些無措,像是沒想到我爲什麼會是這麼個態度似的。
“裴青城已經找人過去了,她不會有事的,你……你乖一點,我馬上帶你回家。”段杭一溫柔地安撫着我,隨即又對段霖說道,“都已經這個時候了,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吧?”
段霖聽見他這話,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惡毒地朝段杭一說道:“該怎麼做?我當然知道,我要殺了沉斯,要讓你餘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
說着,段霖突然將槍口瞄準了段杭一,猝不及防地朝他扣下扳機,震耳欲聾的槍響接二連三地在雨中炸起,我懸着一顆心,木愣愣地去看段杭一的方向,祈禱他不要有事。
段杭一不會那麼傻站着被她打,閃躲的時候,空中的雨水隨着他的動作四下飛濺,舞蹈一般行雲流水,看的我眼睛都直了。
段霖其實根本知道自己殺不了段杭一,她只是爲了引開他的視線,好抱着我一起死!
我在明白她意圖的第一時間便盡力往旁邊掙,可段霖卻死命地拽着我,掙扎間,我的頭不受控制地撞在了石欄上,磕的我眼前發黑,差一點直接這麼暈過去。
但我絕不甘心這麼死在段霖手上,於是一邊死死地抱住護欄,一邊不停地拿腳去踹段霖。段霖手上拿着槍,沒辦法抓護欄,只能死死地抱着我,我這樣的動作,無疑給她帶來了無限的恐懼。
我感覺的到溫熱的血液正汩汩地順着頭頂往下趟,和雨水一起糊在我臉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比地獄惡鬼還要猙獰可怖,不然怎麼把段霖嚇得瑟瑟發抖?
“不!你不能這樣!”段霖瞪大了眼睛,想要朝我開槍。
我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心裡別提多爽快了,她越是求饒,我腳下就越是不留情,把這麼些天在顧傾那裡受得氣全撒她身上了,偏偏她還不敢殺我,畢竟如果我死了,她也要掉下去。我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浸溼了,段霖一隻手無論如何也摟不住,再不甘願,終究還是逃不了,這就是個僵局。
“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我冷笑,“但我從不畏懼深淵,因爲——我就是深淵!”
說着,我再也不留情,直接狠狠將她一腳踹了下去!
段霖發出淒厲的尖叫聲,目眥欲裂地瞪視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在腦子裡似的,手上卻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但卻有人比她更快,先一步開槍打中了她的眉心!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會死在我前面,子彈擊穿了她的額骨,在她眉心留下一個黑黝黝的洞,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到死都沒有閉上。
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與惡龍纏鬥之時,要防止自己不變成惡龍——我跟段霖終究都逃不過這場命定的局,一個墜入深淵,一個化爲惡龍……
我盯着段霖那張慘白的臉,看她逐漸與我拉開距離,最終嘭的一聲摔入水中,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那飛濺起數丈高的水花,我心裡絲毫痛快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塊似的,令我感覺到惶惶不安。
雨勢絲毫不見小,嘈嘈切切地落入河水中,轉眼便將段霖淹沒,再也找不到絲毫的蹤跡,卻依舊阻擋不了手槍裡奪膛而出的子彈。
我連忙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思,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子彈是在段霖掉下去的時候打出來的,自然有失準頭,於是,在段霖落入水中的同時,那顆倔強的子彈也“鏘”的一聲,釘進了我抱住的那根欄杆上。
沒打中,還好還好。我內心慶幸,剛覺得鬆了一口氣,欄杆就陡然從彈坑處斷開,抱住其中一截欄杆的我便猛地向下一墜,放回肚子裡的心立馬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兒,好懸沒把我給噎死。
雨水打溼了欄杆,我根本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從欄杆上滑了下去!
幾經波折最後還是要掉下去,我已經看透了,今天好說歹說得交代點什麼。不過,就在我閉上眼準備英勇就義的時候,我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沒事了……”段杭一的手一直在抖,聲音也緊的像上了發條似的,繃出一種刺心的沙啞,“我來救你了,你別動,我把你拉上來。”
大雨傾盆而下,打在臉上非常疼,我仰着頭看他,禁不住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說出口的話卻刀子一般:“我不用任何人救,早在你選擇顧傾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
段杭一如遭雷擊,我看着他的眼眶一點點染上猩紅的顏色,心裡涌起一股快意。
“放手吧,這樣我們兩個都會掉下去的。”我將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勸他說,“段杭一,你的心不在我這兒,也請你把我的自由還給我。”
段杭一自然不願意,他費盡力氣想把我抱上去,我看着他的樣子,心裡又難過了起來,我說:“你不是說要給我撿骨灰嗎?所以你不能跟我一起死,你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因爲這世上已經沒什麼好讓我牽掛的了。”
“不,別這麼對我!”段杭一的聲音夾着慌亂和不安,我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現在卻說這樣的話,你是故意懲罰我是不是?”
我只是笑:“不,無論是選擇放棄還是選擇死亡,都是對我自己的懲罰。我不該貪心,不該奢求那麼多遙不可及的東西,無論是家庭、愛情,還是你……”
“我死了以後,勞煩你帶我回國。”我嘆了口氣,耍賴似的說道,“是你說要給我撿骨灰的,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不過你也可以放心,等你履行了這個承諾,我們就再也沒有瓜葛了,我絕不會纏着你的,我保證。”
說着,我再也沒有了猶豫,一點一點地掰開了他的手。
看着段杭一幾乎絕望的眼神,我終於明白了我媽從我面前跳下去時的心情——那不是恨,而是一種失去一切的無助和無奈,她或許想恨這個世界,但她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你。”從橋上掉下去的一瞬間,我幾乎是祈求着跟他說道,“所以也請你忘了我吧。”
即使知道你是我的遙不可及,我也不後悔愛過你,只可惜,一切都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