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山,仙陵洞。
紅髮黑衣的男子盤腿坐在石牀上,一副憊懶樣,擡了擡下頜:“口訣記住了吧,變一次給師父看看。”
男子面如冠玉,豐神異彩,眉宇間頗有幾分仙氣,雖是懶懶散散的模樣,卻仍令人不敢小覷。
而他面前地板上蹲着的小狐狸卻不是一般的磕磣,灰黃的皮毛顏色暗淡,腹部面部還有多處留着灼傷的疤痕,坑坑窪窪,慘不忍睹。
小九尾狐原地轉了一圈,一道金光閃過,變成了人形。
男子面上的微笑僵硬了一下。
小女孩光着身子,身上倒是沒什麼痕跡,但半邊臉上卻仍帶着燒傷。
數年前摔進炭盆的時候,她半邊臉撞在火紅滾燙的炭塊上,若不是被及時救出來,只怕已經烤熟了。經過數年的調養,她的傷勢痊癒了,但疤痕卻是留了下來,即使變成人也褪不去,可見傷得有多深。
小女孩兀自不查,高興地蹦跳着:“好看嗎好看嗎?”
男子微笑點頭:“挺好的。師父給你準備了點人穿的衣服,去換上,光着容易着涼。”
小女孩歡天喜地地撒丫子奔向他指的方向,從一口大箱子裡翻出了幾套花花綠綠的衣裙,挑來揀去,選了一套最喜歡的穿上,又奔回來:“好看嗎?”
“好看,很好看。”男子說着違心的話,他實在不忍心告訴面前的小徒弟,她有半張臉被徹底毀了,而另外半張——是真的很漂亮。
小女孩轉頭到處照鏡子,卻被他叫住,男子摸摸她的腦袋,說:“修行之人要摒除一切雜念,你現在正是打基礎的好時候,不可一味貪圖愛美,耽誤了修行,師父把鏡子都收起來了,等你過了天劫再拿出來。”
小女孩不疑有他,點點頭,聲如銀鈴:“徒兒知道了,徒兒這就去練功。”
“去吧。”他甚感欣慰,看着小徒弟跑出了山洞。
雖然資質平庸,容貌被毀,但好歹心是純善的,師父當年教導他,修行之人最忌諱心存歹念、妄執,唯有秉性善良、意志堅定的人才能修成正果,他不希望一個善良的好孩子因爲毀容了而喪失自信,而且說實話,她現在除了修煉也沒別的路可走了,放她回山裡去,也不會有公狐狸瞧得上她……
能瞞一日是一日吧,將來修爲夠高了,想變成什麼樣還不輕而易舉,再說這毀容也不是再也治不好,說不定問問神農氏會有辦法呢?
男子抱着這樣的心情,一面悉心栽培小徒弟,一面到處打聽恢復容貌的方法。
然而紙終歸包不住火。一日青丘山神前來做客,朱槿不在洞府裡,千千出門迎接,青丘山神認出她就是當年被朱槿抱回來的那隻小九尾狐,倒不意外,只是一時脫口而出:“你的臉怎麼了?”
之後發生的事不用他繼續說朱槿也就清楚了,兜臉給了這傢伙一拳後再趕回首陽山,千千已經不見了。
聽到這裡,唐小棠忍不住打斷:“女孩子麼,都是有點愛美的,要換做是我,突然得知自己被毀容了,一定也尋死覓活,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
朱槿嗤地一聲鄙視道:“你這張臉跟毀容也差不多。”唐小棠瞪起眼,他又咳了一聲,改口道,“開玩笑的,你說得對,也許我不該瞞着她。”
唐小棠點點頭,又說:“不過老師你當時也是好心,怕她會因爲相貌自卑,無心修煉,也想不到她最後會墮入魔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執着。”朱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了句,兀自發起了呆,唐小棠怕打擾他追憶往事,就輕手輕腳爬起來走了。
中午司徒嫣回到宿舍,急急忙忙來找她問上午發生的事,由於涉及到朱槿的過去,算是隱私,唐小棠沒有對她細說,只說老人是來尋仇但是找錯了對象,應該不會再來了。
司徒嫣接受了她的解釋,但仍不太放心:“那個人的靈力非常強,就連長琴大人只怕也不是對手,你以後還是要小心啊,朱槿大人沒有教你點什麼防身的招數嗎?萬一再被其他妖怪盯上可怎麼辦?”
“不會有那種事,”兔子鑽出封印,團在唐小棠的椅子上,眼睛半睜半閉着,“丫頭手背上印有我的紋章,體內又有我的妖力,如果遇襲我會第一時間知道,況且我雖被關了一千七百年,但名聲仍然赫赫在外,沒個十條八條命,不敢動我的東西。”
唐小棠聽了這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淡紅色的花紋,調侃道:“我還以爲這就是一把鑰匙而已。”
司徒嫣好奇地問:“什麼鑰匙?”
“啊……那什麼,小嫣你們家祖上和燧人氏有關係?”唐小棠趕緊轉移話題。
老人走前曾說既然有燧人氏後裔出手相助如何如何,司徒家是三皇之一的燧人氏後裔?那來頭可真不小啊。
司徒嫣略覺奇怪,歪着頭思索一陣,否認道:“沒聽長琴大人說起過啊,你從哪兒聽來的?”
唐小棠正不知又該如何繞開自己挖的坑,兔子卻開口說:“司徒長琴曾拜燧人氏的後裔爲師,司徒家的符籙之術就是燧人氏後裔傳下來的,師父應該是弄錯了。”
這下司徒嫣更是好奇心爆棚:“師父?朱槿大人的師父?那得是河姆渡時期的人了吧,三皇五帝?還是……”
唐小棠爆笑,兔子惱羞成怒:“你問的太多了!”
儘管司徒嫣被兔子一句話吼得不敢再多問,但唐小棠心裡清楚,老人既然能記仇記上三千年,一擊不中,肯定還會再來,自己還是得小心爲上。
果然兩天之後的平安夜,唐小棠剛從中區食堂裡出來,正要取車,肩上就被人按了一下:“姑娘請留步。”
擡頭一看,好傢伙,這回變成個腰板挺直,面容清癯仙風道骨的老神仙了,得虧沒人看得見他,否則一定會被當成行爲藝術。唐小棠嘆着氣把鑰匙揣進兜裡,無奈地看着他:“師祖啊,你有事兒不能一次說完麼?”
老神仙摸着鬍鬚微笑:“既知道叫我師祖,便是想起過去的事了,你有急事?要去何處。”
唐小棠瞥一眼教學樓方向,心不在焉地答道:“不急,過節班裡搞活動,去幫忙打個下手。”
“冬至似乎已過。”老神仙面有疑色。
“是平安夜,耶穌的生日,洋節日,”唐小棠邊說邊觀察老人的神色,奈何老人的表情像被漿糊固定住了一樣,呆板沒什麼變化,“兩千多年前的今天,聖母瑪利亞在馬廄裡生下了個男孩,是後來的救世主,結束了一個時代又開啓了一個時代,人們爲了紀念他,就把他的生日當成了節日來過。”
老神仙默默撫須,唐小棠又說:“在耶穌生日那天,有三個賢人給他送來了禮物,分別是象徵尊貴的黃金,象徵神聖的乳香,和象徵罹難的沒藥。在孩子剛出生的時候賢人就知道他將來會遭受迫害而死,但即使如此,賢人也沒有再插手耶穌的成長,更沒有因爲他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而追殺叛徒猶大,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耶穌選擇了寬恕猶大……”
她的說教沒能繼續,老人緩慢卻不容抗拒地打斷了她的話:“你認爲自己得到了他的寬恕?”
唐小棠耐着性子解釋:“其實您是誤會了,我不是……”話又沒說完,老人再度打斷她:“他過去對你不好?不比那薄情寡幸的男人好?究竟是什麼矇蔽了你的眼,直至轉世投胎仍執迷不悟。”
“因爲您愛我所以我就得愛你?這太荒謬了,蘋果是種病,得治。”唐小棠毫不猶豫地就反駁。
老人卻充耳不聞,自顧自說道:“你看上那人什麼?看上他老謀深算,陰險毒辣,能忍會裝,終有榮登大寶的一日,屆時水漲船高,你也能跟着母儀天下?”
唐小棠一愣,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紂王哪裡老謀深算了,還榮登大寶呢,他就是個亡【縱橫】國之君,莫非……莫非妲己愛上的人,是姬發?她勾引紂王、攛掇暴【縱橫】政,是爲了幫助姬發推翻商王朝?
等等等等,自己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真相了啊泥煤!
“你爲他生了三個兒子,他憐惜過你嗎?你不惜殺人爲他掩飾謊言,最後得到了什麼,他將你視爲洪水猛獸,唯避之不及!你以滿腹才情助他,到頭來卻被他唾棄,難道時至今日仍沒有一絲悔意嗎?”
不對,唐小棠皺起了眉,越聽越不對,他說的是誰?怎麼聽着好像不是蘇妲己,蘇妲己和紂王有兒子?怎麼封神演義裡好像沒提到過。
老神仙越說越憤慨,一掌拍在道旁的高山榕上:“若不是被你出賣,你師父三千年的道行,怎會被唐由心那愣頭青算計了去!”那一掌力道威猛,震得合抱粗的高山榕唰地一下抖落無數葉片,樹幹都裂開一道縫。
這還得是有所收斂的效果了,否則這棵無辜的榕樹絕對是腰折的下場無疑!
唐小棠驀然張大了嘴——唐由心!唐由心是魏晉時候的人了吧,人類再怎麼長壽也不可能活三千年,絕壁是弄錯了!
她立刻比劃了一個停的手勢,搶斷道:“您等等,您說唐由心?唐家家主?不是姜子牙?”
老神仙一愣:“姜子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