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也撈起來了,保安也被甩掉了,唐小棠瑟縮着回到宿舍,用卡刷了兩間淋浴室的熱水器。
花灑沙沙投下溫度適中的熱水,兩人隔着一塊塑料隔板各自洗澡。
“丫頭。”
“啊?”
唐小棠正在衝頭髮上的泡沫,勉強應了聲:“熱水不夠了嗎?”
朱槿關了水閥,用力甩甩溼透的頭髮:“爲什麼你這麼喜歡管閒事?”
只是看着別人需要無助的樣子就受不了,不計得失、不記恩怨地伸出援手,這種精神,說好聽點叫樂於助人,說難聽點就是蠢啊,到底是誰把她教成了這性格,以後出了象牙塔絕對是要吃虧的。
“我也不知道,生來就這樣吧,”唐小棠抹着沐浴露回答,“從小時候起,就常聽媽媽說‘對不起小棠,媽媽不能爲你做這個,不能爲你做那個’,看着別的小朋友吃着媽媽做的便當,穿着媽媽織的毛衣,手工課交作業永遠是我的最難看……”
朱槿沉默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我的媽媽也和別人的媽媽一樣就好了,如果……有人也能幫我做這些事就好了。”
水花一收,只剩一縷滴滴答答。
唐小棠笑着說:“但是不論我怎麼想,現實就是這樣,不會因爲我的期待而改變。”
“後來我上了五年級,終於會自己做便當了,也會釘釦子,換拉鍊了,鄰居家搬來一戶單親家庭,小孩的媽媽得病去世了,”她擦乾了身上的水,換上了睡衣,手從高處伸過去,“洗髮水。”
朱槿把洗髮水瓶子遞給她,看她手背上被熱水蒸紅的花紋,如有生命般怒放。
“有天我聽到她在哭,過去問了才知道,她爸爸沒辦法幫她做沙包,而第二天就要交作業了。於是呢我就幫她做了,第二天她回來告訴我,老師給她的手工課作業評了優,全班唯一的一個優,接過她評分表的時候,我就像自己的手工課得了優一樣開心。”
收拾好東西后,唐小棠端着盆出了浴室:“與其總想着爲什麼沒人來幫幫我,不如試着去幫幫別人,我是這麼想的。——嘛,不過從小到大,我好心辦壞事的次數也夠數了,能力不夠什麼的,也是沒辦法的事。”
“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心意。”兔子頂開門跳出來。
“愛麗絲時間結束了嗎?”唐小棠打趣地問,把盆放低,讓兔子跳進去。
兔子怏怏坐在洗浴用品中間,裝作不經意地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幫助了的人只是利用你,最後還過河拆橋地想要殺了你,不讓你去幫別人,你……”
唐小棠腳步一頓,低下頭:“老師被人這樣傷害過嗎?”
兔子頭上跳起一個井字:“我在問你話!不要想當然地亂YY!”
唐小棠啼笑皆非:“這種事有什麼好YY的。好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只能說自己瞎眼了。”
她的答案似乎還算可以,兔子沒有再追問。
……越是好心,越是容易被利用,縱然有通天之能,也躲不過當胸一劍吶。
就如農夫與蛇。
芙蓉湖紅光沖天事件最終因調查無果而不了了之,校方沒有做出任何正面說明,但這並不妨礙民間有各種各樣的猜測版本。
“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何妨有臥龍,芙蓉湖中潛藏着滅絕了的恐龍?”司徒嫣一邊喝牛奶一邊刷貼吧,看到這標題就噴了。
711恐怖之夜過去後,只有她被告知了真相,而對溫婷和秦萌萌,唐小棠的說詞都是——你們做了個夢。也許是夢裡的經歷太過驚悚,就連溫婷也默默地、甚至是欣慰地接受了這個說法,看着她們的表情,唐小棠也總算是放心了。
溫婷打水回來,經過司徒嫣的桌子便湊過腦袋去看:“恐龍?人工湖裡怎麼會有恐龍,”接着眼神瞟到事發日期,突然雙目放光,“誒?就是我們夢裡夜探四號樓那晚上?啊啊啊我錯過了什麼,神秘現象發生在我身邊,我竟然沒能看到!”
秦萌萌正坐在牀上給男朋友發短信,聽到她異常欣喜的聲音,不由打了個寒顫:“婷婷,你冷靜點,你該不會是又想……”
“沒錯!既然那晚上的事只是我做了夢,那麼一學期紀念不如改成探索與發現,711神秘現象之旅!”
話音剛落,三個人整整齊齊地回答:“堅決不要!”
於是被打擊了熱情的溫婷憂桑地泡麪去了。
和唐小棠兩人下樓吃晚飯的時候,司徒嫣感慨萬千地說:“在露臺的時候我見那怪物不吃定身符,還嚇了一跳,然後一個閃神就中招了,原來只是操縱了傀儡嗎?還是小棠你厲害,能把它本體都給定住。”
兔子掛在唐小棠肩上,帶着十二分不滿地說:“那隻不過是偶然,你別指望她下次還能這麼好運。”
司徒嫣又深以爲然地點頭:“那倒是,小棠是長頸鹿小姐嘛,上次睡覺落枕都要第二天下午才發現,嘖嘖。”
唐小棠哭笑不得,正要說點什麼,兔子已經先叫喚上了:“輪不到你來說她!爺以前只是沒好好調教她,要比帶徒弟的資歷,爺絕對不會輸給司徒長琴的!”
司徒嫣哈哈哈笑起來:“矮油油,這護短護的,那就請朱槿大人好好調教我們小棠吧,拭目以待喲。”
“哼!等着瞧,一個寒假的時間絕對讓讓她脫胎換骨!”
“嗯嗯,請你自由滴~”
“……我說你們兩個,不要在大庭廣衆下討論這種聽上去就容易讓人想歪的話題啊。”
期末考試有驚無險地結束了,唐小棠收拾好行李,揣着機票上了公交車。
小悅這些日子一直留在封印空間內,小喜的屍體已經被火化,灑在了泥土中,在未來若干年裡會成爲仙草的肥料,開始新的輪迴。
高崎國際機場候機廳中,唐小棠辦完了登機手續,又去電子板確認飛往S市的航班登機口。
“小悅你看好了哦,那個東東就是會提示你上飛機的指示牌,我只能送你到這裡,到了S市那邊的機場你就要自己轉機了知道嗎?”唐小棠虛牽着小悅的手,指給她看如何尋找登機口,“在那邊找一個同去巴塞羅那的人,跟緊他,因爲到法蘭克福可能還要轉一次機,那邊可就不一定有中文了,千萬別跟丟了啊。”
黑影不能說話,只對她鞠了一躬,聽到廣播通知前往S市的旅客開始登機,就悄悄地跟在了人羣中。
唐小棠目送着她離開,耳邊又響起司徒嫣前天對自己說的話。
——你說的那個洋人,長琴大人說有印象聽過哦,當時國內很混亂,虎門銷煙什麼的你也知道,不少地方都受到那種情緒的感染,反洋運動開展得很激烈,那家人雖然只是來做生意的,但也被牽連了進去,全家六口人全都被殺了。
她沒有把這些話告訴小悅。
即使去了西班牙也見不到當年的家人了——這麼殘忍的現實,唐小棠不忍心說出口,一個來自幻世、失去了雙生子的影子,哪怕只是追逐一個幻想,也希望她能夠不要放棄生的希望。
“加油,小悅。”
前往K市的飛機晚一個小時登機,唐小棠便優哉遊哉地晃回機場另一頭的候機處。
春運高峰期的機場人滿爲患,即使剛走了一趟去G市的飛機,登機口前的座位依然是坐滿了人,唐小棠只好站在牆邊玩手機打發時間。
切了幾輪水果,隔壁登機口開始登機,唐小棠擡手揉痠痛的後頸,視線不經意地一擡,愣住了。
距離自己不到五步遠的正前方,不知何時站了個高個兒的青年,一身白色休閒西裝配檸檬黃的襯衫,清瘦的臉龐上架着一副墨鏡,正嘴角彎彎地看着自己。
這麼近的距離站了個人居然都察覺不到,自己這長頸鹿小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啊,唐小棠一面在心裡流淚,一面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青年個頭一米八有餘,肩寬腰窄,兩腿修長,單手插在兜裡,姿勢雖然隨意,卻渾身散發着明星般的光芒,二月初的X市只有12°,他卻連大衣也不穿,領口的扣子散着,露出漂亮的鎖骨和一條細細的項鍊。
這人是模特?唐小棠腦海中反應出這麼一個猜測。
“嗨,我們又見面了。”青年單手摘了墨鏡,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眸,笑意盈盈。
“……你是誰?”唐小棠茫然反問。
青年霎時換了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好冷漠!”
唐小棠面部神經失控抽搐,活了十八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氣場變化如此迅猛的生物,上一秒明明還是光彩照人,下一秒就差沒去牆角里畫圈圈,這樣的人……自己認識?
“那個,不好意思,我臉盲,請問你是?”出於禮貌,她還是好心地鋪了個臺階給對方。
青年右眼輕眨,帶着三分調戲的口吻道:“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一排黑線垂到唐小棠腦袋上:“你不能說人話嗎?”
“咳、我們上個禮拜才見過面,真的不記得了嗎?”候機廳裡開始有人注意到他們,三五結伴的女孩子湊在一起小聲議論,青年於是又把墨鏡戴上了,嘴角的笑意不減,“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可就被那隻妖狐給撕碎了呢。”
唐小棠瞳孔一縮,愕然明白過來:“你是那晚上的——”
是那晚上破了小悅的結界還從朱槿手下逃走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