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堯驀然笑了:“唐小棠,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我爲什麼要幫你?你莫不是以爲自己是朱槿的徒弟,也想像他一樣將我使喚得團團轉不成?”
“是和老師有關的事。”
短短一句話,傾堯笑不出來了。
“老師拉不下臉來跟你和好,就讓我來試試水,看你還生不生他的氣,”唐小棠被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也不生氣,相反還很友好地朝他走了兩步,“他那個人不就是那樣,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承認,和他慪氣,那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
傾堯默然不語,半晌,轉過身去:“你跟我進來。”
言下之意,要小悅迴避,小悅倒也不介意,對唐小棠點了點頭:“去吧。”
唐小棠只得一個人跟着傾堯穿過蜿蜒的甬道,走進洞府的更深處。
甬道很長,有許多個出口,但傾堯都視而不見,領着她一直往最幽深的黑暗中走去,唯一的照明之物是他手中的燭臺,火光搖曳。
“你不害怕?”走着走着傾堯突然問。
“怕什麼?”唐小棠被問得莫名其妙。
傾堯走在前面,與她保持着六七步的距離:“如果我是故意支開小悅,要把你帶到洞窟深處的盡頭殺了呢?”
唐小棠想也沒想就搖頭:“不可能,燭火在搖,證明盡頭有風,是露天的。”
傾堯一怔,唐小棠又說:“而且就算你要殺我,我還是能逃掉,逃進封印裡去你就奈何不了我了。”
“哼!”傾堯忿忿地哼了一聲,腳步更快了,唐小棠似乎覺得他有點好笑,於是也加快腳步追上去,主動找話說:“你和老師吵架了?他也沒跟我細說,就是不想來見你,大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吧!你們做了那麼多年的朋友,要說受氣也受夠了,怎麼這回就翻臉了?”
傾堯不答,甬道盡頭出現了木質的廊橋,一條小溪涓涓流過,聲音輕得如紙一般,繁星倒映在水中,如千萬點金沙,靜靜躺在水底。
廊橋的盡頭是一間獨立的小閣樓,三層高,朱漆青瓦,玉階蘭樑,是典型的唐風建築,卻又不像唐代宮廷建築那樣恢弘大氣,而是將美濃縮到了每一個細節處,唐小棠看那漢白玉的浮雕上雙龍戲珠,龍鬚都絲絲分明,不得不感嘆傾堯是一個注重品位、審美高雅的山神。
二人進了閣樓,唐小棠才發現這裡處處都是起居佈置,似乎是傾堯的臥房,原本不緊張的倒緊張起來——他把我帶這兒來幹什麼?
傾堯從她僵硬的表情上看出了些東西,面具後的嘴角輕輕一勾,也不點破,只問道:“他讓你來向我道歉?”
“老師沒有明着說,只是先讓我來問問你還生不生氣,”唐小棠謊話編得一套一套,連朱槿性格彆扭的一面也利用上了,聽上去就跟真的一樣,“要是你還在生氣,那這回就不請你幫忙了,等你氣消了他再來,如果你已經原諒他了,那就由我代替他向你說聲對不起。”
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只是從他們對彼此的態度上嗅出了點不對勁——這對於一向被鄙視爲雷龍的她來說,實在是難能可貴。
朱槿中毒的時候,傾堯沒等他醒就走了,而這一次唐小棠提出要到朝歌山來,朱槿也是大叫不願意,一對好朋友突然彼此不想見,之間肯定是出了問題的,至於什麼問題,唐小棠覺得不重要,兩頭各勸幾句也就好了。
傾堯被她這麼一說反而犯難了,和上次不同,唐小棠沒有開門見山地說到底什麼事,而是拐彎抹角,點到即止,吊着他的胃口,只說和朱槿有關,又非要他表示原諒了朱槿才肯說,弄得他連問都不好問。
“老師什麼脾氣你應該比我瞭解,拽得沒邊了,看得起的都沒幾個,更不要說遇到麻煩會求助的人。”
唐小棠繼續動之以情:“他遇到大小事總來找你幫忙,證明他把你當朋友,當知己,朋友不就應該互相幫助的嗎?如果有一天你有難,他還能不捨命來救?”
這純屬空口白牙虛攬人情,傾堯是一方山神,能有什麼大難要人捨命來救,唐小棠本來打算從感情上瓦解對方,讓他軟化,接下來纔好辦事,誰知這萬精油般的話卻恰恰捅了馬蜂窩,傾堯瞬間轉過頭來,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覺到他外泄的怒氣。
“我有難他會捨命來救?哈哈哈哈……”傾堯仰頭大笑,唐小棠暗罵不好,難道危急關頭拋下朋友的挫事兒老師做過?那也不對啊,要真有過這種事,傾堯怎麼可能還繼續和他做朋友。
傾堯笑畢,語帶嘲諷地反問:“在他眼裡我算什麼東西,低三下四,奴顏婢膝地討好他奉承他的可憐蟲罷了,他有把我放在眼裡過嗎?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對他更好了,可他是怎麼想的?他視這一切爲理所當然,有求於我了纔會來朝歌山,平時逍遙快活,哪裡記得我的死活?寧可將將心挖出來給那蛇蠍一樣的女人,眼睛也不會多看我一秒!”
唐小棠在他連珠炮似的一番話中臉色幾經劇變,最後全綠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你、你喜、喜歡老師?”
傾堯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唐小棠腦袋裡頓時猶如千萬座火山一齊噴發,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了才弱弱地說:“可你是男的吧?”
“男的又如何,女的又如何,”傾堯一拂衣袖,轉身背對着她,“我還是個女人的時候他都不愛我,我變成個男人,他就更不會愛我了,更何況他現在還找到了你。”
唐小棠急忙解釋:“我和老師之間沒有什麼……”說着忽然感覺不大對,又把他的話重新一咂摸,駭然大叫,“你以前是女的?!”
傾堯孑然一身立在窗前,煙青色的道袍將他襯得蒼白孤寂。
“這、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你以前是女的,是上輩子的事?你上輩子就認識老師了?”唐小棠的大腦徹底混亂了。
傾堯一手拍了拍窗櫺,心不在焉地道:“論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大師姐。”
這句話,終於成爲劈翻唐小棠的一道神雷。
小悅在會客廳裡等了有近一個小時,終於看到傾堯和唐小棠雙雙走出來,唐小棠一臉受到嚴重打擊的呆滯表情,而傾堯……算,反正也看不見,倒是他們之間的氣氛比進去的時候好多了,傾堯還親切地拍了拍唐小棠的肩膀,對她說早點回去休息,並承諾明天一定會到場,而唐小棠只是機械地點點頭,被他送出門。
他們在裡面聊了些什麼能讓唐小棠失魂落魄的,小悅百思不得其解,臨走前又忍不住多看了傾堯一眼,傾堯卻早已轉身,準備回房休息。
一出洞府大門,就聽到外面空曠的山坡上陣陣哀嚎痛呼,此起彼伏,唐小棠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木然問守門小妖:“老師回來過嗎?”
守門小妖在那慘叫聲中打了個寒顫,指指聲音的來向:“在那邊呢。”
唐小棠充滿困惑地循着聲音找過去,赫然發現山坡下的一塊平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大堆造型各異的大小妖怪,個個頭上都頂着不下三個大包,你壓着我,我踩着你,堆成一座小山,而山頂上,則站着本次羣毆的制霸者——朱槿。
“……老師你幹嘛呢?”
朱槿聞聲擡頭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擡:“看不出來嗎,在揍人。”
唐小棠更加莫名其妙了:“好好的你揍人家幹嘛?”
ωωω ▪TTKΛN ▪C O 朱槿還沒回答,壓在最下面的一個妖怪就受不了地求饒道:“女仙饒命,女仙饒命啊!小的們以後再也不敢吃人了,再也不敢了,求二位大仙放過我們吧!”
唐小棠聽得如墜雲霧裡,倒是小悅認出了那些妖怪,微微一笑:“你們是上次想要把小棠吃掉的那些妖怪吧?當初小棠提醒你們朱槿大人惹不起,你們個個嚷着什麼雜碎從來沒聽過,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呢。”
“哎?有嗎?”她怎麼不記得這些妖怪這麼說過,唐小棠還沒來得及質疑,朱槿就露出了殘忍的笑容,腳下一用力,一隻小妖尖聲慘叫,半座山頭的妖怪都從睡夢中嚇醒過來。
朱槿亮出閃閃發光的犬牙,親切地踐踏着它的鼻樑骨:“哎呀,原來我是個雜碎,這個恭維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呢。”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朝歌山上碎肉與斷骨起飛,腦漿共鮮血一色,小悅非常明智地捂住了唐小棠的眼睛。
儘管沒有受到視覺摧殘,回到學校以後唐小棠還是忍不住數落:“那些都是小妖怪,你被關了千多年,他們不認識也正常,何況他們又沒真的說你是雜碎,小悅故意激你呢,你還就真把他們都給殺了吃了。”
朱槿毫不知錯,三兩下扒了上衣,道泉眼邊打水洗澡,嘴裡還說:“說不說都一樣,光是想吃了你這一條就足夠他們被剮個一萬次了,我直接捏斷他們脖子算是讓他們死得痛快點的,否則照我以前決鬥後的習慣,都是活着咬破肚皮先吃內臟,讓對方看着我吃,看到血流乾死爲止,這就是挑釁我的代價。”
唐小棠光是聽他說就覺得毛骨悚然,雞皮疙瘩一層層冒。
“去睡覺,明晚有一場硬仗要打。”朱槿懶洋洋地將水從頭澆下,然後小動物般甩了甩頭,溼漉漉的紅毛水花飛濺。
“我又不用做什麼,在旁邊看着而已,而且明天就放假了,可以晚點起。”唐小棠十分自然地回答。
“哦,那就是不打算睡了,”朱槿掂了掂手裡的水瓢,戲謔地反問,“那過來伺候我洗澡?”
唐小棠的臉瞬間紅成個大番茄,忙不迭地滾去睡了。
朱槿笑得爬不起來,笑了一陣,又嘆了口氣,坐在泉眼邊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