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被安放在一張羅漢牀上,兩手抱着膝蓋,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大圈人輪流湊上來研究自己。
“搞不懂啊……”小悅揉着太陽穴,她剛纔是被暴力喚醒的,現在腦袋還昏沉沉的。
少昊等人回到金天神樹時已經是半夜了,剛開始殿前的兩名侍衛還死活不肯讓開,說負屓吩咐過誰也不許進,墨跡了一陣朱槿發飆了,正打算一人一腳踹飛,負屓扛着女媧回來了。
小悅和囚牛睡如死豬,打都打不醒,還是女媧找了根針,刺破自己的手指尖,蘸了血,又去刺他們的人中,這才把人給叫醒了。
“這種莫名其妙變傻的事情,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啦!”當朱槿還想讓女媧再順道幫忙把唐小棠也恢復正常時,女媧一肚子起牀氣地朝他嚷嚷起來。
於是朱槿簡直要鬱卒了,原本看得見摸不着還能說說話,現在連說話也不行了,除了捶胸頓足吐血三升外,他想不出別的方法來表達此刻的心情。
負屓道:“娘娘不是一向很寵愛小棠姑娘嗎,看她這樣子就一點兒也不着急?”
女媧哼地瞥他一眼:“我不要跟你講話,沒禮貌的小子。”
身爲大哥的囚牛立刻嚴肅起來:“怎麼回事,老八你對女媧娘娘做了什麼?”負屓兩眼亂瞟,哼哼道:“我把她從被子裡拖出來扛走的……”在場衆人看他的眼神立時多了幾分敬佩,要知道自從着了她的道以後,連朱槿都不敢對女媧出言不遜,更別說動手動腳,這不擺明了找死嗎。
少昊只得出來打圓場:“非常時刻非常行事,負屓因爲擔心小悅姑娘所以纔會對娘娘不敬,娘娘亦有心愛之人,想必能體諒這種心情,就不要同他置氣了。——負屓,還不向娘娘陪個不是?”
負屓自知理虧,正要跪下道歉,朱槿卻突然一把將他推開,站到了女媧面前。
女媧和他是千年冤家,眼睛向上一瞟他的臉色不善,爬起來就要跑,卻不想——
“拜託了,”朱槿對着她跪了下去,“只要你能讓丫頭恢復正常,不管是要打要罵,要我磕頭或者別的什麼都可以!”
他的舉動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對此作何反應,全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朱槿低着頭,半點沒有受了屈辱的樣子,和他以往總是對女媧大呼小叫,或者動手拔毛的表現大相徑庭,從來趾高氣昂的他竟然也會有向女媧低頭的一天,幾乎每個人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幻滅——女媧果然纔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啊。
同時心中也不免感慨,一直都只看得到唐小棠在爲他東奔西走,原來在朱槿心裡,唐小棠的重要性也早已遠遠超過一切。
“你……”女媧坐在繡凳上挪了挪,像是有些不自在:“你起來啦,我不是不救她,我是真的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治病還得對症下藥呢,你們連具體發生了什麼事都說不清楚,我要怎麼做啊?”
嘲風解釋道:“我們確實不知道小棠姑娘遇到了什麼事,當時合虛山上情況比較複雜,羲和大人臥病在牀,廊橋附近也沒有人經過……”
女媧揉了揉鼻子,踢着腳丫子說:“那她身上有沒有傷啊或者留下什麼痕跡?”
在場的都是一羣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裡都說連朱槿都不能碰,我們哪兒敢靠近三尺之內啊,就螭吻那喊孃的,都要被一腳踹開好遠呢。
“哎,這手機怎麼一直亮着?”小悅已經在唐小棠身上翻找起來,摸到她口袋裡的手機,掏出來一看,竟然一直在閃綠燈。
“給我看看,”要說現世的電子產品,還是嘲風最熟悉,他接過來研究了一下,大喜過望道,“小棠姑娘似乎按了錄音,說不定有事發時候的信息!”
大家頓時都精神了連連催促他趕緊放出來聽,嘲風於是鼓搗一陣,按播放鍵:
“你們這幾天到底爲什麼冷戰啊,我看着都急。”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會找機會向他解釋清楚的。”
衆人一臉好奇,這是誰的聲音?背景怎麼還有水聲和鳥叫聲?
朱槿眉毛動了動,說:“不是這段,這是小白龍家那彆扭將軍,還有別的沒有?”
嘲風於是切了下一段,手機裡又嘈雜地傳出彈唱的聲音,朱槿聽了十來秒以後勉強分辨出來:“這好像是粉紅頭髮那小子求愛的歌,換換換,這丫頭都錄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音頻再切,首先傳來的是呼呼呼的雜音,似乎錄製環境不太好。
“你先告訴我你和刑天是什麼關係,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哎,你竟然不知道嗎?當初女媧娘娘找我去離間的,就是他和共工啊,兩個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的男人,還自稱是生死之交,最後爲了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撕破臉皮,打得你死我活,真不愧爲生死之交啊。”
嘲風失聲驚叫:“這是小昕的聲音!”
少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別出聲繼續聽。
沙沙的雜音不斷,但勉強可以辨認出說話的內容。
“刑天……秋哲大哥應該是真心喜歡你的,不然不會那麼恨老師,還下毒殺他,你心裡就沒有一點點喜歡他嗎?”
“你在拖延時間,等少昊他們趕過來救你?”
“你會問我,怎麼不問問自己?顓頊也是真心喜歡你,不然不會這麼恨師父,你就沒有一點點喜歡他?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吶,對於不喜歡的男人,自然要榨乾所有的利用價值,才拋棄不是嗎?”
朱槿忍不住低聲罵道:“放屁!”
這時噪音突然變大了,聽得衆人一陣皺眉。
“你下毒……”
果然是中毒了!
“當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永別了師孃。”
然後喀嗒一聲,像是撞在了什麼地方,之後便是長長的空白,等的大家都要不耐煩了,才傳出一個陌生女人的尖叫:“呀!這……姑娘!”
到此爲止可以不用聽了,太陽神殿的侍女發現唐小棠然後通知望舒,之後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
嘲風按了暫停鍵,看向女媧:“女媧娘娘怎麼看?”
女媧咬着自己指甲,想了一陣,反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什麼意思?小棠對蘇妲己下過毒?”
這事負屓和小悅知道,於是把他們用了海洋之萃迷昏千千然後扛回來的事說了,經他們提醒,囚牛也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對,我想起來了,小棠姑娘跟着小七去三思國的時候,也曾經對老五用過海洋之萃,據說老五當時醒來也是迷迷糊糊的,跟失憶了似的,就是小棠姑娘現在的樣子!”
“海洋之萃……”朱槿眯起了金眼。
“可是她手裡怎麼會有海洋之萃,”小悅不相信地爭辯道,“除了我,誰也培育不出來這種香料,而且我種的那點幾乎都給了狴犴,剩下的也燒了,沒有了啊!”
朱槿卻搖頭:“不,你忘了當初霸下從封印裡劫走的那一包,最後落到千千手裡,一直沒找到嗎?”
小悅一愣:“不是被他用完了嗎?還是……”這纔想起當時只是沒找到,未必是沒有了,海洋之萃這麼寶貴的香料,加上用過量也會出事,千千或許只是藏到了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去了。
“如果只是聞到的話,不會失憶啊。”轉念一想,小悅又覺得不對了。
“應該不是聞到,”少昊謹慎地做出推斷,“這段錄音很短,證明兩人對峙的時間不會很長,廊橋開闊,就算點了香也沒那麼容易中毒。錄音中也聽不到小棠姑娘掙扎的聲音,所以也不是吞下去的,這麼說來,應該是傷口帶毒。”
小悅“呀”地捂住了嘴,神情慌亂起來:“要是抹在刀刃上直接見了血,那可比吃下去還嚴重啊,當初那家西班牙人就是用海洋之萃做麻醉劑結果把人弄進了精神病院所以才……”
精!神!病!院!四個字如四道霹靂般,活生生把朱槿劈得冒煙了。
螭吻聽了半天抓不到重點,這時候才插了一句最重要的話:“能治好嗎?”
小悅不說話了,看她的表情也差不多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你去哪兒?”負屓大聲問。
朱槿正扛着鐵柳鬼手大步往外走,聞言頭也不回地一揮手:“清理門戶。”
短短的四個字,蘊含的怒意卻令人不寒而慄,即使是女媧、少昊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看着他揚長而去。
小悅挨着唐小棠坐下,摟着她的肩膀:“別怕,小棠,如果你真的好不了,我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唐小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溫順地被她摟進懷裡,靠着她肩膀,無辜地眨着眼。
“對了,娘娘,我們離開的這一天裡有沒有什麼人來過?”少昊忽然問。
女媧搓着手心搖頭:“沒有啊,怎麼啦?”
少昊表情明顯帶着懷疑:“我們在合虛山只見到了高陽和祝融,蘇妲己襲擊了小棠姑娘,應該也在附近,可是刑天卻一直沒有露面,如果是調虎離山,他應該到這邊來纔對。”
女媧一臉漠不關心的表情:“不知道啊,我一直都在睡覺呢。”
她既然這麼說,少昊也只得作罷,大家都累了一天,也就分頭去睡覺了。
“魚兒,魚兒,乖乖上鉤吧……”
女媧站在臺階邊的瞭望臺上,遠眺着東方發白的天空,嘴角掛着意味深長的微笑。
該到來的遲早要到來,該結束的,也遲早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