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狐載着唐小棠和黃綺回,凌空飛過中山醫院的急診大樓,下面一片尖叫聲,估計是把他們當成了這次異變的元兇。
“已經很近了,再往前一點,右右右!”唐小棠端着司南指揮着方向。
“右一次就夠了!”紅狐惱怒地吼道,向右轉了轉,飛向了綜合住院部的大樓。
司南在銅盤上嗚嗚響,勺柄直指前方,唐小棠擡起頭來:“就是這裡了。”紅狐依言降落。
黃綺回坐在她身後,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看:“這裡?”
住院樓的樓頂天台上,空空蕩蕩連個鬼影都沒有,黃綺回困惑地轉了幾圈,連他都看不見東西,那到底是什麼稀罕玩意兒?
唐小棠還不能走路,只能找個牆角坐下,小心翼翼將左腿擺放好,紅狐仍舊維持着威風凜凜的姿態,踱步到黃綺回身邊:“小子。”
“啊?”黃綺回愣了下,“朱槿大人有何指教?”
紅狐四足站立,比他還高一個頭,金色的眼微微眯起,壓低嗓門說:“我幫你是有代價的,過幾年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丫頭。”
黃綺回有點意外地看着它,前幾天司徒嫣還含蓄地和他提到唐小棠喜歡朱槿的事,怎麼正主卻一副“我把女兒託付給你了”的口氣,莫非……
結合現在所處的位置,黃綺回的思維如脫繮野馬般縱橫馳騁,瞬間將可能性擴展到“他患了絕症?”、“他中了奇毒?”、“他見過第一武,第一武也沒辦法?”……等等一系列,最後勉強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紅狐甩甩尾巴,語氣淡漠:“早就知道了。”
黃綺回深吸了一口氣,沉痛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小糖糖,讓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誰告訴你我要死了!!”
“哇啊啊——!!”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交頭接耳幾句,接着紅狐突然暴走起來,一爪子將黃綺回拍飛到屋頂另一頭,慌忙勸和:“餵我說你們!花都要淹過來了,還鬧什麼呢?”
“咳咳咳……”黃綺回橫飛出去,帶起一地的煙塵,嗆了個半死,搓着磨破皮的掌心坐起來,揮散眼前的塵土,赫然看到樓頂的水泵下藏了個人。
水泵離地不到二十公分高,那人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將身體對摺起來縮在下面,和他目光一對,立刻從藏身之處躥了出來。黃綺回顧不得差點摔散架的骨頭還疼着,大喊一聲:“在這裡!別讓他跑了!”一屁股爬起來追過去。
樓頂天台的面積還算是相當大了,又有隔熱板、合抱粗的水管無數,對方不到一米的身高,仗着個頭小在水管只見嗖嗖地穿來穿去,黃綺回在後面跋山涉水地追,紅狐本想正面攔截,哪不知小妖哧溜一聲從它肚皮下滑了過去,輕鬆破防。
“簡直豈有此理!”紅狐瞬間發飆,“個頭小了不起嗎?”嘭地變成兔子,掉頭去追。
唐小棠無語地坐在天台邊,看着他們三個呼啦啦跑過來呼啦啦跑過去,圍着中間的樓梯間和水泵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抓不到。
大概因爲她一動不動,又沒說話,那小妖竟沒注意到她,一路朝着她逃了過來,唐小棠將右腳往前一伸,小妖躲避不及,被絆得飛起來,兔子瞧準機會再次變回狐狸,嗷一口將它咬在了口中。
“嗯?”紅狐疑惑的目光落在口中的小妖身上。
……這味道未免也太糟糕了吧,乾巴巴的跟嚼抹布一樣。
黃綺回滿頭大汗,哀嚎一聲:“環島跑都夠了吧今天這腳程……這是要我死啊!”體力徹底透支,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唐小棠眨着眼打量那在紅狐獠牙間拼命掙扎的小妖,覺得似曾相識,仔細回憶了下,想起來了:“你是上次在美術班門口那個小孩兒吧?樹下的腳印是你的?看樣子我們是和你擦肩而過了,你叫什麼?”
紅狐牙尖齒利,早把小妖的身體都咬穿了,但奇怪的是卻沒有血流出來,小妖看起來也不疼,只是一個勁兒地嚷着“放開我”,用力掰那森白的牙。
“老師你先把它放開吧,要不都沒法問話了。”唐小棠說。
紅狐二話不說就將這難吃的小傢伙吐在了地上,一爪按着它肚皮,又朝旁邊用力吐了幾口唾沫。
唐小棠略帶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小妖的腦袋,手感怪異,便問:“你是布做的?物靈?”
小妖充耳不聞,繼續大喊:“放開我!你們這些壞蛋!”
紅狐火大地吼道:“喊什麼喊,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黃綺回立刻抓住機會耍寶:“破喉嚨!破喉嚨!”冷不防又一爪子揮過來,把他也踩得翻不了身。
“都給我閉嘴!”紅狐腦袋上冒出一大團糾纏不清的黑線,憤怒地命令,“再吵就把你們從這裡扔下去!”爪下的兩人頓時噤若寒蟬。
唐小棠扒着天台的邊緣朝外看了看,瘋狂的鮮花浪潮已經涌到了醫院的門診大樓前,沿途幾乎所有的建築都被覆蓋、絞纏,街道上沒了車水馬龍,只剩萬紫千紅鼓動,彷彿要把整個醫院都推平一般。
“先不管它了,得趕緊把這些花處理掉才行。”
“不行!我好不容易纔變出來的花,你、你們不許把它弄沒了!”
小妖再次奮力扭動起來:“你知道我弄這些有多不容易嗎?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這麼個法子,我能做的就只有這個,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傢伙,你、你們會遭報應的!”
冷不防紅狐彎下頭咬住它一條胳膊用力一扯,直接給撕裂下來,小妖大叫一聲,肩膀上的破口處彈出黑黃的棉花。
“誰會遭報應還未可知呢,”紅狐呸一聲將它的胳膊吐得老遠,慍怒道,“不過一個破布娃娃,竟然妄想解開后稷親手佈下的封印,你知道讓這些花繼續長下去的代價是什麼嗎?整個島都會被你給毀了的!”
小妖頑固非常,僅剩的一條胳膊用力扯着它雪白的爪毛,近乎哭喊地大嚷:“你嚇唬誰!只是一些花而已,我只是想讓雅雅走得沒有遺憾,你們這些傢伙不要胡說八道!”
這時,遠處搭載着司徒長琴的直升機上傳來“叮”的一聲清脆的鈴聲,霎時間萬籟俱寂,一道黑色的墨線凌空躍起,如驚鴻游龍般漫天飛舞,彷彿有巨人在九霄之上提筆揮灑一般,穿雲過霧,繪就一道無形的符咒。
紅狐仰起頭看了看,說:“那是虛無之符,一紙虛無滌山河,三千妖邪歸九天,當初燧人氏就是用它驅散了九州大地上數不清的魑魅魍魎,人類因此纔有了棲息之地。”
墨跡漫天飛舞,以後世人所不能解讀的文字與符號,繪成了足以驅散一切妖邪之力的巨大符印,在小妖絕望的哭喊聲中,放出萬丈金光,如千萬柄利劍深深刺向翻涌的花海,以無堅不摧之力將那些巨蟒一般的藤蔓齊齊斬斷。
藤蔓的斷裂等於失去了妖力的支撐,無邊的花海以極快的速度枯萎,奼紫嫣紅的花朵迅速乾癟,離枝,在海風中被捲起,猶如漫天花雨般,灑向了整個鷺島的每一個角落,而那些藤蔓則一點點萎縮,最後隨風散作塵埃,落了滿街。
被堵住了門困在屋裡的人,連帶着汽車一起被淹沒了的人,以及被撞得東倒西歪送出幾公里遠的人,此刻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帶着劫後餘生的欣慰感,沐浴在與時令不符的花瓣雨中,不少人發出了哽咽之聲。
“真漂亮……”唐小棠伸出手去接,一朵鮮豔的朱槿花安靜地落在她掌中。
小妖不哭不鬧了,一片櫻花瓣落在它鼻尖上,它輕輕拈起,看得出了神。
紅狐“猢——”地一聲,抖了抖毛,罵罵咧咧:“下什麼花瓣雨,噁心巴拉的。”
直升機轟隆轟隆靠近,司徒嫣順着繩梯爬下來,捂着耳朵大聲說:“長琴大人說麻煩她解決了,元兇就留給黃家的少爺玩吧,將來有空了會到徽州去拜訪!”
黃綺回還五體投地地被踩在地上,只能雙手合十舉過頭,同樣扯着嗓子大喊:“多謝前輩!”
直升機飛走,天台上終於又能正常說話了,唐小棠撥了撥滿頭亂髮,問:“現在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還有你做這件事的原因和目的了吧?”
小妖慢吞吞地從紅狐爪下爬出來,低着頭不吭聲。
見它不說話,唐小棠只得換用簡單疑問句:“你剛纔說的雅雅,是你很重要的人?你的主人?”
“雅雅是我的第二個主人。”小妖終於還是開口了,剩下的那隻手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摳着。
坐下來仔細看的話不難發現,小妖的臉是那種玩具娃娃纔會有的塑膠臉,眼珠也是可以翻動的玻璃珠子,還有長長的睫毛。它的身體早已破破爛爛,打滿了補丁,也髒兮兮的,一條大概是從出廠時候就穿着的牛仔揹帶褲少了一邊鈕釦,胸前的口袋也破了半邊,剛纔又被紅狐撕掉一條胳膊,看起來真是慘不忍睹。
小妖的表情是人造微笑,聲音卻充滿了悲傷:“雅雅的媽媽從垃圾桶裡找到了我,把我帶回家,給雅雅作伴。雅雅得了很嚴重的病,只能躺在牀上,她每天都抱着我,給我講故事,比原來的主人對我要好一萬倍,但是她有時候也會咬我,因爲她病得很重,經常會痛,又不想吵醒媽媽,就用牙咬着我,躲在被子裡哭。”
三人默然不語,就連總是嘻嘻哈哈的黃綺回也面色嚴肅,問:“她得了什麼病?”
小妖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媽媽不在她面前提,兩個月前雅雅病得差點死了,被送進醫院,我在媽媽的揹包裡聽到醫生說,只要找到合適的骨髓就能治好雅雅的病。”
原來是白血病,唐小棠同情地點了點頭:“雅雅就住在中山醫院?合適的骨髓找到了嗎?”
“找不到,”小妖玻璃的眼珠裡似乎氤氳着霧氣,“不僅骨髓找不到,媽媽也沒有錢給雅雅治病,雅雅睡覺的時候醫生來看她,勸媽媽放棄,媽媽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就問雅雅有什麼心願,要不要吃蛋糕,要不要新衣服,雅雅都說不要,只想媽媽抱她到外面看看花開的樣子,媽媽什麼也沒說,又哭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