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嚳看起來完全是個正常人。
他是少昊的孫子,相貌上卻比少昊看起來陽剛得多,頭髮像塗了油一樣又黑又亮,肩平如端水,背直如靠山,五官也無一不透露出一股正直之氣,完全看不出是個“吃人魔”。
朱槿是見過帝嚳的,再見自然也不會拘束,甩着手就上前打招呼:“喲,高辛,還在看奏摺呢,怎麼每次來你都在看奏摺,小心過勞死,就像冰夷那樣。”
唐小棠注意到朱槿對着帝嚳直呼其名,想必同此人的關係比少昊、顓頊要好,不免覺得奇怪——朱槿的朋友不都是酒友嗎?帝嚳這麼兢兢業業的一個人,會隔三差五跟他們出去喝酒?
疑慮很快就被打消了,帝嚳擡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漠至極地說:“我和你有熟到這程度嗎?”
“我和你不熟但和少昊熟啊,”朱槿厚顏無恥地佔人家便宜,“身爲長輩,對你直呼其名也不算什麼過分的事吧。”
提到少昊的名字果然成功令帝嚳手中的毛筆停頓了下來,他想了想,又似乎只是呆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筆,從坐席上起來:“你們隨我來罷。”
咦?這前一句話和後一句話之間的跨越度也太大了吧,中間沒有點接續詞什麼的嗎?唐小棠詫異着,見朱槿已經大步跟上,連忙也小跑着去追。
帝嚳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徑直帶着他們穿過長廊,唐小棠一路東張西望,見宮中的御花園一片蕭條破敗,像是許多年沒人打整了,花壇裡連枯枝都見不到,大雨沖刷着泥土,汪起一灘灘紅色的水,血一般,更添幾分悽清森冷的味道。
“到了。”長廊盡頭是一扇門,連個把守的人也沒有,帝嚳從腰間取了鑰匙,捅進鏽跡斑斑的鎖眼裡,撬了幾下沒打開,索性握着那鎖用力一拽,喀嚓一聲,合攏的門板中間破了個大窟窿,唐小棠不寒而慄,帝嚳隨手扔了變形的銅鎖,推開門:“請進。”
看到他這樣暴力開鎖,連朱槿也有點不淡定了,手指在那生生被掰爛的門板邊緣摸了摸,問道:“你自己也很久沒來這裡了吧,這是什麼地方?”
帝嚳並不回答,只是說:“少昊大人派你來,怎會不告訴你目的何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問。”
“錯,不是少昊派我來的,而是伏羲——他託我來問你一句話。”朱槿卻道。
帝嚳微微眯起了眼,看了看他,然後又把目光轉向唐小棠。“崆峒印?原來如此……”帝嚳冷漠的臉上總算是稍微有了那麼一絲笑意,“陛下讓你問什麼,問吧。”
從剛纔在河邊遇到絡腮鬍他們起,朱槿的出牌規律就一直不在唐小棠的理解範疇內,一會兒打着少昊的名義,一會兒又搬出伏羲,說來說去又好像什麼也沒說,但帝嚳反倒像是懂了一樣,也不揭破,和他你來我往地打起了啞謎。
雖然很想發問,但這時候絕不能露怯,於是唐小棠也只好裝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安靜地做陪襯。
“伏羲讓我問你,你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是哪一件?”
有句古話說得好,有錢買不到後悔藥,每個人一生總難免會有那麼幾件追悔莫及的事,如果當初我怎樣就好了,如果當初有什麼的話,每當這麼想想,總恨不得有時光倒流之術,這一點,經過了須女的事以後,唐小棠可謂深有體會。
然而帝嚳笑過以後,又板着一張冰塊臉,冷冷淡淡地說:“大丈夫立於世,行得正,坐得直,無怨無悔,辛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事。”
朱槿彷彿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樣,不緊不慢地又問:“那我換一個問法,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你覺得哪一件事你還可以處理得更好?”
剛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牆上掛着一幅仕女圖,畫上的女人面內容秀美,笑容溫柔,懷中抱着一隻中華田園犬,應該不是太久以前的東西,和這屋子裡的古董香爐花瓶桌椅一比,顯得有些不太夠看。
這回帝嚳沉默了下來,兩眼無焦,似乎回憶起了什麼遙遠的事,但想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推測出他想的是什麼,好像又太難了,都說搞政治的人需要具備演員的素質,可唐小棠看着面這位“最後的凡人帝王”,總覺得他的面癱能和普京有得一拼,旁人休想從上面讀出任何他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
沉默持續了約有三五分鐘,帝嚳回過神來,並不忙着回答,而是走到了一排很高的櫃子面前,從幾十個抽屜裡選了一個,打開,取出一個用黑色絲絨布包裹着的物件,回來遞給唐小棠。
唐小棠一臉莫名:“給我?什麼東西?”
帝嚳道:“打開看就知道了。”
唐小棠只得接過來,手中沉甸甸冰涼涼,像是個鐵器,解開絲絨一看,卻是一個光溜溜的青銅鈴鐺。“這是幹什麼用的?”看着它,唐小棠的第一反應是,難道是風鈴?可未免又太大了吧!
想着,將鈴鐺翻過來朝裡看,赫然見鈴鐺內壁上豎刻着一行四個字——東皇太一。
“這是東皇鍾?!”唐小棠受寵若驚了,看來自己不但有希望拿【成就!騎遍神龍九子】,好像還有希望拿【成就!見識十大神器】,到現在爲止除了神農鼎、盤古斧和昊天塔外,自己都已經摸了個遍了有木有……
帝嚳漠然說道:“少昊大人既然派你們前來,便是想通了,你且將東皇鍾帶回大澤,助他恢復原狀,之後要如何處置此物,全看少昊大人的意思,不必再還回來了。”
唐小棠點點頭:“哦。”將東皇鍾包好放進隨身揹包裡,然後又忍不住問:“少昊大人是您的祖父,爲什麼您對他的稱呼那麼疏遠?顓頊大人還在的時候,都是稱呼他叔父而非大人。”
帝嚳輕蔑地冷哼一聲,言簡意賅地道:“依附他人者,難成大器。”
好吧……唐小棠汗了一把,伏羲的這些重孫重重孫神性越來越淡,個性卻一個賽一個狂,是該說一瓶不滿半瓶搖麼?和顓頊、帝嚳一比,少昊的謙謙君子氣度才真正有伏羲的風範,難怪太皞宮除了女媧,便只對他一人敞開。
帝嚳不知她心中所想,交付完東皇鍾,又對朱槿說:“凡事都有兩面性,難以斷言何種處理方式是最好,若非要說怎樣更好,大概,我不出生是最好的吧!”
“何出此言?”
“像你這樣白手起家的人是不會懂的,不說也罷。”
帝嚳將二人請出房門,隨手帶上那破爛的門板:“東西也拿了話也問了,二位慢走不送。”
“可……”唐小棠下意識想說什麼,聲音卻被朱槿蓋了過去:“好說,你忙你的去吧,我們這就走了。”帝嚳連手也不拱下,甩着袖子就走了。
待他走遠了,唐小棠才問:“事情還沒完吧,那幾個侍衛怎麼辦?帝嚳大人咬死宮女的事不管嗎?”
朱槿抄着胳膊道:“管,當然要管,帝嚳雖然有點憤青,但人還是挺厲害的,能把他爭取過來的話,和顓頊交上手能多幾分勝算。過去我就聽人說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微妙,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東皇鍾原來在帝嚳手中,哼哼哼~”
唐小棠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老師你不要笑得這麼噁心,我早就想問了,你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少昊大人並沒讓我們來索要東皇鍾,伏羲陛下更沒讓問什麼最後悔的事,你到底要幹什麼?”
“彆着急麼,好戲還在後頭呢,”朱槿心裡不知盤算着什麼,笑得好不奸詐,“現在先回家吃午飯,吃飽喝足,纔有力氣守株待兔。”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被攆着回封印去做飯了。
吃飽喝足後,二人又溜達出來,朱槿做了個法,將自己和她都變成宮女的打扮,混在宮女堆裡等候調遣。
唐小棠似乎明白了一點:“這是三十六計之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麼?”
朱槿人帥,變成宮女也是一等絕色,聽了她這話立刻沒形象地一指戳過去:“笨!那叫拋磚引玉、嘶~~”
潛伏進來沒一會兒,就有掌事宮女來分派任務了,說是帝嚳要沐浴,沐浴完了要喝茶,你你你,點了幾個人,去刷浴池,唐小棠不幸地被選中了。
“自己機靈點,一有不對馬上逃跑知道嗎?”朱槿被分配去準備換洗衣物,臨別時叮囑道。
唐小棠嗯嗯地答應着,跟着一羣宮女甲乙丙去泉宮幹活去了。宮女們脾氣都挺好,彼此間關係也不錯,見她是生面孔,還主動和她搭話,安慰她不用太緊張,帝嚳大人雖然看着兇但對下人還是很和氣的云云,到了泉宮又幫着她把袖子綁起來,教她怎麼用刷子。
帝嚳的浴池沒有想象中大,也就是家庭浴缸三五倍,三四名宮女分配開來有的刷有的沖洗,很快就收拾妥當了,負責燒水的宮女們這時也提着木桶進來了,熱騰騰的水將浴池灌滿,撒上花瓣。
唐小棠費解地問:“帝嚳大人洗澡爲什麼還像女人一樣要撒花瓣?”
一名宮女答道:“據說是爲了懷念一位娘娘,宮裡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這樣,別問了。”
佈置好沒一會兒帝嚳人就來了,宮女們躬腰行禮,依次退下,唐小棠正要跟着離開,就見小路另一頭一名宮女捧着乾淨的衣物朝這邊走來,赫然就是朱槿,於是想了想,還是決定留在泉宮等他出來一起行動,就縮了回去,躲在了屏風後面。
朱槿將乾淨衣服放在屏風前的羅漢牀上,唐小棠正準備出去,就聽一屏之隔的對面傳來寬衣解帶的聲音,擡頭一看,屏風上投影出來的人物動作,還真在脫衣服!
唐小棠往外爬的動作一頓,忙返回去用手將屏風畫布扒開一道縫,湊上去看。
變成宮女模樣的朱槿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套淺蔥色的紗衣,正往身上套,那料子直叫一個欲露還羞,唐小棠頓時就怒了——老師你要肝腎!你要去色誘帝嚳嗎!啊啊啊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