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之路
“咻”的一聲, 軒轅軻已經拔出了劍,劍尖直指墨塵殤的脖子,眼角閃過一抹凌利的殺意:“你知不知道, 我從小就恨你。”
亦苒兒心頭一跳, 在腦海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映前, 手已經搶先一步拔下頭上的梅花釵。將其緊緊抵在自己的脖脛間, 眼光發狠地盯着對面的軒轅軻。
軒轅軻一向波瀾不驚的的雙眸泛起一層細小的漣漪, 嘴角卻化開一個莫明的微笑,似他平常那般,似笑非笑:“苒美人這是作甚?威脅孤?”
亦苒兒將頭歪了一歪, 更貼近墨塵殤一些,表情極其認真:“我自知對周王沒有任何威脅力。”眼光依舊發狠盯着他。
軒轅軻漫不經心地將眼神收回, 放在手中那柄劍上, 然後, 提步開始圍着兩人饒圈子。
“我出生那一年,周國下了很大一場雪。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 母后生下我之後,直接搬進了佛堂。第一次見到母后,是在三歲那年,她當時正與父王在爭吵,她說‘憑什麼?就憑我是殤國人, 是塵兒的母妃。’那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你。然後, 你便成了家常便飯。她常常提起, 你有多優秀, 有多可愛, 有多聽話。”說到這裡,軒轅軻停下了腳步, 擡頭輕瞄一眼墨塵殤。“除了恨,我對你也有好奇。”
“然後。”墨塵殤打斷他的話,口氣淡然得一點都不像脖子上還架着一把劍。“終於有一天,你潛入王宮,看到了我。你發現,我其實並沒有她講得那麼優秀。所以,你將玉公公安排在在我身邊,然後一次又一次從他口中得知我不優秀的消息,然後將其轉給母妃。你想讓她後悔,後悔沒有好好待你,因爲你不比我差。”
“哈哈哈……”聽完墨塵殤的話,軒轅軻突然毫無預兆地仰天大笑了起來,聲音猶如尖銳的樂器刮瘙耳模膜,讓人聞之心顫,卻又嘎然而止,握在手中的劍緊了緊,低吼:“你有什麼可猖狂的?我下一秒我便可要了你的命。”
“你這二十年來,沒有得到過母后的疼愛,他又何嘗不是一樣?”亦苒兒上前一步,開口,語氣帶着勸解。“而造成這一切的,不只是你的父王,還有他的父王。上一輩的恩怨已是如此,你又何苦苦苦相逼?”
“丫頭,你真以爲我做這一切全是因爲上一輩的恩怨?”軒轅軻反問一句,頭微微低了低,深邃的雙眸直直盯着她,眸中帶着深深的痛,“沒有認識你之前,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這場戰爭的發生;可認識你之後,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渴望這場戰爭不要發生。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的確只是因爲好奇,可是,後來,你當真看不見我的感情嗎?我接你進宮……”
“不,不是這樣的。”亦苒兒打斷他的話,語氣微怒。“你只是不甘心罷了,就像你自己所說,因爲知道是他喜歡的,所以你好奇,因爲知道是他至愛的,所以你要搶走。你想讓他也嘗一下痛苦的滋味,而我沒有如你所願,所以,你不甘心。”
“呵呵。”軒轅軻苦笑兩聲,眼角斜了一眼他們緊握的手,移開,仰頭微微狠狠閉上眼。“丫頭,你又何必如此殘忍?一口回絕掉我的感情。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點……”
“王上。”賬外傳來一陣驚呼,緊接着,緊閉的帳布被掀開。帶進來一陣猛烈的寒風,寒風呼嘯而過時,捲起桌沿一個搖搖欲墜的小瓷杯,“砰”的一聲,杯子掉在地上,迎聲碎成了兩半。
就像一種不好的預感。“眶鐺”一聲,軒轅軻手中的劍滑落在地。
慌闖進來的丫鬟已經跪在了地上;“王上,太后……太后……她不行了。”
亦苒兒清楚地感覺到身旁的墨塵殤渾身一徵,握着她的手也鬆了鬆。她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慰:“沒事的。”
這是一間別致的小帳篷,帳內佈置得很溫馨。一個小丫鬟正守在牀邊,見他們三人進來,微微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
王太后正和衣半躺在牀上,整張臉除了異常蒼白外,並瞧不出任何異樣。聽到動靜,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見到一前一後的三人,呆滯的眼睛恢復一點色彩,嘴角甚至還化開了一個淡淡的弧線。
墨塵殤停下腳步,兩眼直直看着躺在牀上的王太后。似乎怎樣也無法將眼前這個滿頭白髮,臉色蒼白,笑容慈祥的老人,將記憶中那個年輕貌美的母妃聯繫在一起。
“塵兒……”王太后顫抖地伸出手,蒼老的眼角溢出一滴淚。
“太后。”亦苒兒拽着墨塵殤上前一步。
“母妃……”聽到王太后的那聲呼喚,墨塵殤回過神來,雙膝一彎,跪了下去,聲音同樣有些激動。
“塵兒……”王太后一隻手緊緊握着他的手,另一隻手伸出,緩緩撫上他的臉,他的眼,他的鼻子……似乎是想將自己這二十年來的遺憾給撫回來,然後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塵兒長大了。”
墨塵殤低了低頭,沒有回答。
王太后看了一眼一旁跪着的亦苒兒,注意到她手中的梅花釵,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苒兒。”
“太后……”
“既然已經回到塵兒身邊了,怎麼還叫我太后?”
“母妃。”亦苒兒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喚了一聲。
“哎。”王太后高興應了一聲。然後,拉過她的手,將其放在墨塵殤手中,叮囑:“苒兒,別忘了我上次跟你講過的話,你們兩人要好好在一起。”
亦苒兒咬緊嘴脣點了點頭。
“軻兒。”王太后注意到站在一邊的軒轅軻,輕輕喚了一聲:“你也過來。”剛講完,又不可控制地咳嗽了一聲。
“母后。”軒轅軻也跪了下去,聲音盡是擔憂:“你先別說話了,讓兒子找軍醫給你看看,來人。”
“沒用的。”王太后搖了搖頭,又繼續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今天我很高興,就讓我多說幾句吧。”說完這些,王太后整個人像是迴光返照般,聲音不再斷斷續續,而變得很平常。“軻兒,你父王曾經對我說,你很有冶國的才能,但不應該放在軍事上。軻兒,母后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一開始,因爲你父王的緣故,疏忽了你。後來,等我發現時,你已經長大了。”想了想,又問:“軻兒,你恨我嗎?”
“是兒子不孝。”軒轅軻也低下了頭。
王太后握住他的手,將其放在墨塵殤手背上。感覺到他的抗拒,又緊了緊:“軻兒,你們是兄弟啊。”
“母后,你的身子……”母后的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想到這裡,聲音裡帶着壓抑,壓抑着深深的痛楚。
“軻兒……退兵吧。”王太后輕嘆一聲,聲音開始變得虛弱無力。
“母妃。”墨塵殤也有些急了。
“軻兒,塵兒……結束……結束這場……戰爭吧。”明明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卻依舊不肯嚥下去,兩眼渴望地盯着這兩兄弟。
兩兄弟重重點了點頭。
王太后明顯鬆了一口氣,將兩人的手緊緊放在一起,最後叮囑了一句:“記住,你們是兄弟。”
說完這一句,兩手一鬆,一直強撐着的雙眼緩緩閉上了。
“母后!”
“母妃!”
三聲不約而同地驚呼聲響起。亦苒兒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轉過頭,看到墨塵殤英俊的側臉上,正緩緩滴落一滴淚珠,看到軒轅軻低頭俯在了牀頭,身體在微微顫抖着。這一眼,她看到了兩兄弟的脆弱。
三日後。
周國無條件退兵,殤國塵王將王位嬋讓給其兄墨塵寒,同樣無條件退兵。一場打得轟轟烈烈的戰爭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五日後,一望無垠的沙漠地帶。
墨塵殤一身深青色便衣。左手牽着蹦蹦跳跳的箏兒,右手拉着安靜沉着的亦苒兒,晨起的朝陽染紅了半邊天,同樣也將他們三人的影子拉得細長細長的。
“你怕嗎?”墨塵殤問。
“嗯?”
“沒有了宮中的錦衣玉食,你跟着我可能會吃很多苦,你怕嗎?”
“如果你要將我帶回錦衣玉食的王宮,我會害怕。”
墨塵殤笑笑撫撫她的頭,沒有說話。
過了半響,亦苒兒又問了一句:“那你怕嗎?”
“嗯?”
“就像你說的,從今往後,你不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王上。而是事事親爲,粗茶淡飯的普通人,你怕嗎?”
“不怕。”墨塵殤斬釘截鐵,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卻沒有講原因。
朝陽越升越高,他們踏着朝陽的腳步也越走越遠,氣氛安靜而美好。
“可是我怕。”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一本正經地打破了這難得的美好。
亦苒兒與墨塵殤不約同地轉過頭,看向一旁的箏兒:“你怕什麼?”
箏兒揚着頭,睜着一對大大的眼睛,委屈道:“我腳好痛痛,要抱抱。”說完,還伸出了手。
墨塵殤大笑起來,伸手將箏兒從地上抱了起來。亦苒兒也笑了起來,得到抱抱的箏兒,也滿足地笑了。
三人的笑聲越傳越遠,慢慢地在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帶擴散開來,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幸福之感。
在他們身後,一位白衣少年騎在馬上。兩眼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出神。
“王上。”一名小廝騎着馬跑進,“殤國新王的登基大典快開始了。”
“知道了。”軒轅軻調轉馬頭,最後看了一眼三個漸漸消失的影子。然後駕的一聲,馬匹朝着他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