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炮聲不時從遠處傳過來,把會議室的窗戶震得嘩嘩作響。羅科索夫斯基站在桌前,面朝着一大堆參加會議的指揮員們發問:“德寇的大炮正在對我軍陣地進行猛烈的炮擊,你們說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應該反擊,”一名上校站起來大聲地回答說:“命令我們的炮兵開火,把敵人的炮兵都消滅掉。”
“我們都想把敵人消滅掉,”參謀長馬利寧站了起來,“可是敵人的炮兵在什麼地方,我們的大炮又該向哪裡開火呢?”
聽參謀長這麼一說,那名上校頓時不做聲了,一聲不吭地坐了下去。
“麗達,”羅科索夫斯基叫着我的名字問:“你來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對於德軍的這種突然襲擊,我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辦法,所以對羅科索夫斯基的提問才保持沉默。不過他已經點名要我回答問題,看來想躲是躲不過去了,只能站起來硬着頭皮回答說:“司令員同志,我覺得我們應該儘快把部隊從受到炮擊的區域撤出來。”
“撤出來?”聽了我這話,羅科索夫斯基還沒有什麼表示呢,旁邊的一名中校就跳了出來,質問我:“我們犧牲了那麼多戰士,纔好不容易奪取的地方,難道就這樣輕易地丟給敵人嗎?”“是啊是啊!我們不能隨便放棄付出巨大代價才能收復的陣地。”他的話馬上引來了一片支持的聲音。
羅科索夫斯基做了個手勢,打斷了這些人後面的話,望着我說:“說說你主張把部隊後撤的理由。”
“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德軍只是對我軍佔領地區進行炮擊,而沒有出動地面部隊。據我估計,”我瞭解羅科索夫斯基的性格,所以也就沒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地闡述自己的觀點:“這表明德軍還沒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反擊,他們之所以採用炮火轟擊的方式,是爲了達到大量殺傷我軍有生力量的目的,等天明時他們的後續部隊一到,就會發動全面進攻。爲了不讓我們的戰士在炮火下白白犧牲,我建議應該立即把部隊撤下來,除了留少數的警戒部隊外,其它的部隊都後撤到安全地段構築新的防禦工事。”
“那現有的陣地怎麼辦?”這次提問的是副參謀長奧廖爾。“就這樣放棄嗎?”
“不是放棄,而只是暫時的退卻。”雖然問這話的人是副參謀長,但我清楚地知道在座的人差不多都是同樣的想法,所以要向他們解釋清楚:“德軍的炮彈儲備不是無限的,現在是晚上11點,也許再過一兩個小時,他們就會停止射擊。等安全了,再讓我軍的部隊重新進入陣地;至於新修築的陣地,則可以作爲預備陣地,一定戰事不利,我軍後退的時候,也能在這些地方迅速地組建新的防禦。……”
“麗達,你說的倒是不錯。可是你想過沒有,在黑漆漆的夜間,特別還是在遭到德軍猛烈炮火襲擊的地區,指揮員該如何去調動部隊?說是撤退,但在這種特定的條件下,很容易演變成爲沒有計劃和組織的潰散和逃竄,兵敗如山倒,到那時我軍就有可能全線崩潰!”聽羅科索夫斯基這麼一說,我頓時啞口無言了,無力地跌坐到座位上。生薑還是老的辣,羅科索夫斯基他們都有着十幾二十年的豐富戰鬥經驗,而我只不過看過幾本歷史書,和逛過幾年的軍事論壇,就想要達到和他們同等的軍事水平是多麼地滑稽。
我的思想不知不覺開始走神,以至於沒有聽清楚羅科索夫斯基究竟向與會的指揮員們佈置什麼任務。直到羅科索夫斯基和一名上校發生爭執的聲音,才把我從魂遊太虛的狀態下拉了回來。
“……新戰士對飛機空襲感到特別難受,多數的戰士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空襲。飛機只是把炸彈投到半俄裡以外的地方,瞧吧!戰士們的散兵線就亂套了,一些人掉頭往後跑。甚至有幾個神經脆弱的人,剛一聽到發動機低沉的嗡嗡聲便撒腿就跑,剩下的人看到有那麼多人的往回跑,他們也跟着跑,……”
羅科索夫斯基做了個手勢,打斷了那名上校的話,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那鮮紅的菱形領章說:“我一直反對給指揮員和軍事主官們發放帶保護色的肩章和識別標誌,因爲指揮員在戰鬥隊形中應該與衆不同,士兵們應該向指揮員看齊。指揮員自己應該感覺到士兵們在注視着他的行爲,以他爲榜樣。如今的各部隊裡大多數是新兵,如果指揮員不衝在他們的前面,面對敵人的炮彈和子彈,他們是不敢往前衝的。……”
“可是這樣一來,仗還沒有打完,指揮員們都死光了。”佩戴着綠色領章的上校硬着頭皮頂了一句,我認出他是126步兵師的師長,不過叫什麼名字卻不記得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領章,發現自己還穿着伊娜那套帶裙子的夏季制服,紅色的領章上是四個三角形。
“死光了也在所不惜!”羅科索夫斯基拍着桌子怒吼起來:“現在戰士們需要的不是指揮員,而是勇氣。如果戰士們衝不上前,他們背後就是站着一羣將軍也沒有用。”
我茫然地看着二人,不是在佈置任務嗎,怎麼突然發生起爭執來了?想勸兩句吧,剛纔光顧走神去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也無從勸起;不勸吧,我又正好夾在兩人中間,聽着他們爭個不停,我也感到難受。
正在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的時候,政委站起來打圓場:“好了,司令員同志,別爭了,該讓指揮員們回部隊去了。”然後又扭頭對126師師長說:“馬克西莫夫同志,你也回去吧,要在隊伍中開展好動員工作,天一亮就立刻進入第50騎兵師的陣地,協助好他們的防禦。”
“是!”馬克西莫夫上校立正向政委、司令員敬了個禮,然後和其他指揮員一起離開了會議室。
“麗達!”羅科索夫斯基叫着我的名字,關切地說:“這屋子裡沒暖氣,你又穿得那麼少,小心別凍感冒,快去把衣服換了吧。”
“是!”我答應着向他敬了個禮,快步跑出屋子,去炊事班女兵宿舍換衣服去了。
夜過去了,早晨來臨。戰鬥的轟隆聲一直沒有停息。
我從作戰處瞭解到,德軍的步兵在坦克、大炮和飛機的掩護下,從幾個方向同時向我軍發動了進攻。由於在夜晚的炮擊中,我軍的反擊部隊遭受了不小的損失,面對敵人的兇猛進攻,不得不被迫轉入了全面的防禦。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首先是德軍的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一舉擊潰了馬克西莫夫上校的第126步兵師,把突入防線縱深的伊利耶夫將軍的騎兵師,合圍在一個方圓不到兩平方公里的森林裡。第18步兵師的陣地一度被德軍攻佔,在卡圖科夫將軍的近衛坦克第1旅的配合下,反擊部隊經過三個小時的激烈戰鬥,終於重新奪回了陣地。德軍同時還在伊斯特拉地區集中了四個師的兵力,對別洛博羅多夫上校的第78步兵師發動了猛烈地攻勢。……
我拿着一疊才收到的戰報,到羅科索夫斯基的辦公室去。一推開門,屋子裡只有司令員一個人,他正在打電話。我站在門口聽了幾句,馬上便聽出對方說話的是卡扎科夫將軍,他如今正待在斯帕斯—柳霍夫斯基地區的289反坦克團裡指揮作戰。
羅科索夫斯基高聲地衝話筒裡喊着:“卡扎科夫同志,趕緊彙報一下,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到289團去採訪的斯塔夫斯基同志又在幹嘛?”
“報告司令員同志!”對面的卡扎科夫將軍的嗓門也不小,“德軍集中了大批的坦克,在飛機掩護下,對我們的陣地進行狂轟濫炸。289團在上午的戰鬥中損失了將近一半的火炮,剩下的還在和德軍的坦克進行頑強地戰鬥。至於斯塔夫斯基同志嘛,”說到這裡,對方停了一下,然後又接着說:“他正在數現在正在數轟炸我們陣地的‘容克’飛機呢……這會兒他已經數到第27架了。”
“能堅持住嗎?”羅科索夫斯基着急地追問道。
“請司令員同志放心,在上午的戰鬥中,我們擊毀的德軍已經超過了二十輛坦克,如今剩餘火炮的彈藥還很充足,再堅守一天應該沒有問題。”
“一定要頂住,卡扎科夫將軍,我馬上派第58坦克旅去支援你們。”
放下電話,羅科索夫斯基無聲地坐到了椅子上,他臉色鐵青地沉默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
我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叫了一聲:“司令員同志!”
他擡起頭看着我,用略微沙啞地聲音問我:“什麼事?”
“這是才收到的戰報,請您過目。”說着,我把手中的那一疊戰報遞了過去。
“擱在桌上吧。”他沒有伸手接,而是讓我放在旁邊的桌上。等我把戰報放在桌上以後,他嘆了一口氣,又接着說:“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麼內容,都是些不好的消息。我們這次發起的斯基爾馬諾沃戰役,是大大出乎德軍意料的,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我們敢在這樣的情況下發動反攻,所以纔會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他們無論在兵力或者裝備上,都佔着絕對的優勢,才短短的一兩天時間,他們就集結了足夠的兵力進行反擊。”
“接下來怎麼辦?”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還能怎麼辦?”羅科索夫斯基苦笑了一下,接着說:“斯基爾馬諾沃戰役已經結束了,雖然重創了德寇,但是我軍的傷亡也不小。從今天起,我軍反攻算是告一段落,重新又回到了從前的防禦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