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女兒笑語喧,綠楊影裡盪鞦韆。身輕裙薄凌空舞,疑是仙子下九天。梅香雪藝高人膽大,又仗着會輕功,在鞦韆上玩得花樣百出,騰空而起,碰響銅鈴;俯衝而下,取花瓣拋散。
圍觀的姑娘們,不時發出驚呼聲和叫好聲。姚心蘿羨慕地看着玩得開心的梅香雪,卻不打算嘗試,雖然她現在長大了,坐得穩鞦韆,不會摔下來了,但是她從不玩盪鞦韆,更不敢玩這些技巧,小時候那兩跤,給她留下了陰影。
“小師妹,你不上去玩?”黎若瀾見姚心蘿站着不動,問道。
“不玩。”姚心蘿搖頭道。
“你要想玩,就去玩,你放心,你要是萬一失手,我還是會接住你的。”李恆輕聲笑道。
“然後再把你的手撞脫臼?”姚心蘿不看着他的大鬍子,人就會輕鬆些,玩笑話也能隨口說出來。
“現在不會了。”李恆笑,那時他才九多歲,要接住一個三歲多長得白白胖胖的小姑娘,是有點困難的,“要不要試試?”
姚心蘿斜睨他一眼,看到了他的鬍子,趕緊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不要。”
“小師妹若是想玩,就上去玩,就算李將軍接不住你,還有師兄。”黎若瀾笑道。
“我不喜歡玩盪鞦韆,今天就是陪師姐來玩的。”姚心蘿惱火地道。這兩人今天沒帶腦子出來嗎?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她若是從鞦韆上掉下來,那叫當衆出醜。
李恆是在逗姚心蘿玩的,卻沒想到黎若瀾會附和,扭頭看向站在姚心蘿右側的黎若瀾,目光深沉,帶着壓迫人的氣勢。
黎若瀾是習武之人,五感靈敏,覺察到他的目光,回望過去。他知道姚家人查過他,這位李將軍也查過他。姚家人查他,他能理解,可這位李將軍因何要查他?
兩人視線相遇,眼神交鋒。一個是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浴血將軍,一個是江湖薰陶的商界翹楚,論氣勢,不分上下,論武功,黎若瀾略勝一籌,論煞氣,李恆棋高一着。
不見刀光劍影,卻勝過明刀明槍,虛長几歲的黎若瀾忽然一笑,目光下垂,看着站在兩人中間的姚心蘿,這位李將軍出身定遠侯府,家世配得上小師妹,可這容貌,實在是相差太遠了。把嬌滴滴的小師妹,交到這樣一個粗獷的漢子手中,黎若瀾心裡的不捨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的小師妹,當配溫潤如玉的公子。
姚心蘿並沒注意到兩人的暗潮涌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梅香雪身上。梅香雪松開了雙手,衆人都以爲她出了差錯,心都提了起來,鞦韆蕩得太高高的,她要是摔下,縱然不死,也會重傷。
做評判的三個中年婦人又是惋惜又是着急,一個喊道:“快把草墊子拿出來,鋪在下面。”
一個喊道:“姑娘別怕,坐穩了,趕緊抓住繩子。”
一個喊道:“姑娘別慌,別往下跳。”
話音剛落,草墊子還沒拿來,梅香雪就從鞦韆上跳了下來,引起一陣驚呼,有的人不忍看,紛紛閉上了眼睛。
梅香雪頭上戴着用淡黃絨絲做的花環,上身穿着紫衣,下身繫着碧綠的葉片裙,從鞦韆跳下來時,裙襬飄散開來。她輕盈地落在地上,裙襬平鋪開,她順勢彎下腰。長裙是綠葉,上衣是花瓣,頭上的花環是花蕊。
好一朵盛開的鮮花。
姚心蘿抿脣笑,問道:“師兄,師姐想做這事很久了吧?”
“她整日就想着怎麼胡鬧,小師妹可不要學她。”黎若瀾正顏道。
“我想學也學不了啊,我又不會去盪鞦韆。”姚心蘿故意歪解黎若瀾的話。
這時響起了掌聲,那些閉上眼睛的人聽到聲音不對,睜開眼睛看到這麼美麗的一幕,也鼓起了掌。還有十幾個姑娘沒有盪鞦韆,三個評判就把第一名,給了梅香雪。
梅香雪接過評判遞來的五福牌,衝着姚心蘿甩了甩,道:“走,小師妹,我們去城裡挑好東西去。”
“師姐,能不能把五福牌給我看看?”姚心蘿笑問道。
端午節各項活動的獲勝者,都能得到一塊五福牌,去城裡掛着五福標誌的店裡,免費挑喜歡的東西,第一名限五十兩以內、第二名限三十兩以內、第三名限十兩以內。
這點銀子,富貴人家的公子和姑娘不會放在眼中的,他們一般不會去挑東西,而是保留五福牌,以便日後吹噓。
姚心蘿參加的都不是她擅長的,今年爲了陪梅香雪,什麼項目都沒參加,蕭詠絮三人也和她一樣,從來就沒拿到過五福牌,這引得她對五福牌有幾分好奇。
梅香雪把五福牌塞進姚心蘿手裡,“有什麼問題嗎?”
“我就看看。”姚心蘿笑,低頭看手中的牌子。五福牌叫五毒牌更合適,牌子上雕着蠍、蛇、蜈蚣、壁虎和蟾蜍。民間認爲五月是這五毒出沒之時,用各種方法預防五毒之害。
姚心蘿看罷,把牌子遞還給梅香雪。梅香雪沒接,道:“小師妹,你拿着吧。”
“師姐收起來吧,萬一掉了,我可賠不起。”姚心蘿笑道。
梅香雪撇嘴,“小師妹,你在說笑話嗎?一點都不好笑喔。”
姚心蘿不解看着她。
“五十兩銀子,你會賠不起!”梅香雪表情誇張地看着姚心蘿,“你不是說笑話,是什麼?”
姚心蘿啞然失笑,把五福牌收進荷包裡。
這時,黎若瀾的人把馬牽了過來。黎若瀾看着姚心蘿和梅香雪,笑道:“師妹上馬,我們回城。”
姚心蘿和梅香雪聽話地翻身上了馬,黎若瀾坐在馬上,對着李恆拱拱手道:“我們師兄妹要騎馬回城了,李將軍就不必跟着了。”
不等李恆回話,黎若瀾抖抖繮繩,催馬前行。梅香雪緊跟了上去,姚心蘿卻鬼使神差地回頭一看。她坐在馬上,這麼居高臨下的看去,看到的不是李恆鬍子,是他的眼睛。一向炯炯有神的雙眸,黯淡無光,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希望。
他站在那裡,高大而挺拔,周邊的人彷彿成了虛影,襯得他是那麼的偉岸和孤寂,有一種被人遺棄的淒涼。姚心蘿想起了他的身世,想起了張氏對他的算計,心就軟了,他是她的木子哥哥啊,她怎麼能不理他呢?
“木子哥哥。”姚心蘿輕喚道。
李恆似乎一下就恢復了活力,大步走了過去,柔聲喊道:“草羅妹妹。”
“你當着差事,能離開嗎?”姚心蘿問道。
“我已經交了差事,可以離開。”李恆是來看她的。
姚心蘿翻身從馬上跳下來,道:“你騎我的馬,隨我們一起進城好不好?”
“好。”李恆有馬在旁邊,但他更願意騎她的馬。
黎若瀾看到這幕,五味雜陳,他這是枉做小人了?李恆翻身上馬,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黎若瀾更覺氣悶,至於是何原因,他卻沒有去深想。
姚心蘿和冬林共乘一騎,離開永定河畔,往城裡去。他們前腳剛走,參加完端午宴,急急忙忙抄近路趕來的蕭浚後腳就到了。
“忘了問昭和妹妹選的是什麼了?”蕭浚看着人羣,這個樣子,他要怎麼找到昭和妹妹?
“小的這就去打聽。”內侍道。
“快去快去。”蕭浚催促道。
內侍指了幾個人出去打聽,蕭浚漫無目的到處走動,希望能遇到姚心蘿,可是姚心蘿沒遇到,就遇到了羅素約。
“七表哥。”羅素約驚喜地喚道,她沒想到會遇上蕭浚,這是緣分吧?
“羅姑娘,遇到你太好了。”蕭浚笑,“你知不知道昭和妹妹在哪裡?”
羅姑娘。
昭和妹妹。
羅素約恨得咬緊了後槽牙,明明她纔是他的表妹,他卻叫別人爲妹妹,稱呼她爲羅姑娘。
“羅姑娘,你知不知道?”蕭浚追問道。
羅素約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道:“心兒應該在踢毽子那兒,我陪七表哥過去吧。”
“有勞羅姑娘,這樣我就不用找人帶路了。”蕭浚不疑有他,客氣地笑道。
現在他們在的位置是離踢毽子的地方最遠,羅素約又欺蕭浚不認識路,帶着他繞圈,遇到一些玩樂的小攤,她做出很想玩的模樣。蕭浚單純簡單,那知她是故作姿勢,也不忍心拒絕,就陪她一起玩。
這樣一來,兩人到踢毽子的地方時,人都快散光了,那有姚心蘿蹤影。
“七表哥,對不起,都怪我太貪玩,耽誤了時間,心兒已經離開了。”羅素約懊惱道。
“沒關係,羅姑娘,你不必自責。”蕭浚安撫她道。
“對不起,七表哥,我再陪你去別處找心兒吧,我一定幫你找到心兒。”羅素約低頭道歉,脣邊閃過一抹陰謀得逞的詭笑。
“好,我們去別處找昭和妹妹,你別難過了,我沒有怪你。”蕭浚輕聲道。
“七表哥,你真大度,謝謝你,不怪我。”羅素約微擡起臉,含羞帶嬌地瞥了他一眼。
兩人邊說邊走,並沒注意到魯詩韻站在不遠處,一切盡入她眼中、耳中。魯詩韻看着遠去的羅素約,微皺起了眉,連她都知道今年姚心蘿並沒有選擇任何活動參加,羅素約怎麼會不知道?羅素約爲什麼要騙七皇子?還是藉着姚心蘿的名頭去騙七皇子。
魯詩韻比姚心蘿三個大了兩歲,要比姚心蘿三人考慮問題更深入一些,認定羅素約是起了不好的心思了。魯詩韻沉吟片刻,決定把這事告訴姚心蘿。
次日,魯詩韻放學後,特意繞道去了樑國公府。姚心蘿亦剛放學回來,聽到稟報,愣了愣,魯詩韻怎麼會沒提前知會一聲,就過來?
魯詩韻這麼做,是有些失禮的。不過人已來了,又不是冤家對頭,姚心蘿不會不見她,道:“快請魯姑娘進來。”
魯詩韻手裡拿着帕子,邊擦着額頭上的汗,邊走了進來,她身上還穿着學子服。姚心蘿起身迎了上去,“去端杯西瓜蜜進來。”
姚心蘿拉魯詩韻坐下,給她猛扇了幾個扇子,等她喝了半杯西瓜蜜,才笑道:“魯姐姐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
魯詩韻拿過姚心蘿手中的扇子,又用力地扇了幾下道:“不是什麼急事,是外面太陽太曬,你也知道我最受不了熱,稍微動動,就滿身是汗。”
“不是什麼急事,你等涼爽些再來找我說也可以啊,頂着這麼大的太陽跑過來,這臉都曬紅,你又不喜歡打傘遮陽。”姚心蘿接過冬棚遞來的扇子,輕輕扇出微風來。
“你讓丫頭們先出去。”魯詩韻道。
姚心蘿屏退婢女,笑道:“魯姐姐的機密事可以說了。”
魯詩韻壓低聲音,把端午節看到的事,說了出來。姚心蘿手中的扇子停頓了一下,又動了起來,笑道:“謝謝魯姐姐告訴我這件事。”
“心兒,我不是要挑撥你和她的關係,我看不得她的作派,你待人一向實誠,這個羅素約,她人大心也大了,你以後還遠着她些,免得被她拿來作筏子。”魯詩韻告誡她道。
“魯姐姐的好意,我不會誤會的。我不會給她機會,讓她拿我作筏子的。”姚心蘿笑道。
“你不誤會就好。”魯詩韻笑道。
魯詩韻沒有留太久,她沒跟家裡人說,就來了樑國公府,把事說了,她輕鬆了,得回去了。
“我讓人去你家說一聲就是,做什麼非要頂着太陽走?你房裡藏了什麼大寶貝?要你回去守着。”姚心蘿嗔怪地道。
“你別留我了,我拿了這麼多東西回去,已沾大光了,改天見啊。”魯詩韻笑道。
“魯姐姐慢走。”姚心蘿看魯詩韻上了馬車,轉身往回走。
回到明珠院,姚心蘿將冬柳叫了進來,“說吧,什麼事?”
冬柳道:“晌午的時候,二姑老爺的信送了進來,他要續絃了。”
二姑太太姚淑貞病逝已有一年,二姑老爺邱守俛要娶填房,是很正常的事。因有邱恬予在,這門親是不會斷的,他娶繼室應當要問樑國公府的意思,可這一年來,都沒見他問過。更過份的是,他的嫡女住在樑國公府內,他不管不問,連年節禮都不曾送。
邱恬予因這事,哭過好幾場。這會子要娶親了,巴巴的來封信,什麼意思?是依俗禮,知會一聲,還是要把邱恬予接回去?
“娶得是哪家的姑娘?”姚心蘿靠在榻上,淡定地問道。
“慶王府的萬春郡君。”冬柳道。
姚心蘿微愕,三年前,藩王依例進京,她見過那位萬春郡君。那時她年紀雖小,但是對這位郡君印象深刻。也不知道慶王是個什麼喜好,偏愛五大三粗的女子,萬春郡君長得酷似生母,長得身材魁梧高大,濃眉大眼,嘴大脣厚。若不是穿着女裝,十個人有十個人都會覺得她是男的。
萬春郡君這副容貌,令男人退避三舍,養到今年,姚心蘿屈指算了算,已二十三歲了。
“原來攀上高枝了,難怪。”姚心蘿嘲諷地冷笑道。萬春郡君是庶女,品級不高,但架不住人家的父親是藩王,還是比較得聖寵的藩王,邱守俛也就不把樑國公府放在眼裡了。
老國公雖然惱火,但看着哭得不能自制、幾乎要暈厥過的邱恬予,長嘆了口氣,這都是冤孽啊。當年他並不看好邱守俛,是姚淑貞非嫁不可,以死相逼,還做出私奔的醜事來,他纔不得不同意的。老國公覺得邱守俛品行不好,一直壓着他在地方爲官,不讓他進遷。
“恬予,你別怕,外祖父讓你三舅舅和二表哥陪你回去一趟,去見見你的繼母。你要是想留在你父親身邊,你就留下,你若是還要回京都,就跟着你三舅舅他們回來,外祖父養得起你。”老國公沉聲道。
“外祖父。”邱恬予跪下,朝着老國公用力地磕了頭。她剛磕了一個頭,就被韓氏扶了起來。
老國公閉上眼睛,擺擺手道:“不要磕頭了,去吧,外祖父等着你回來。”
邱恬予離開,最高興的人是祝愛蓮,她又可以獨佔祝氏的寵愛,那些好東西又全是她一個人的了,她暗暗祈禱邱恬予永遠都不要回來。
立夏後,天氣就一天熱過一天,五月初八,老鄂國公熬不住,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三歲。鄂國公府掛起了白幡,鄂國公以及他的兩個兒子都得回家丁憂。
兩家政見相左,來往不多,但死者爲大,姚訓錚帶着子侄去鄂國公府弔唁。女眷們沒去,就錯過了一場好戲。
常珊在靈前暈倒,大夫一把脈,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未婚女子懷上了孩子,這事怎麼樣都是一樁醜聞。來弔唁的人多,瞞都瞞不住,很快各府都知道了。
丟了這麼大的臉,鄂國公氣得要打死常珊,常珊哭哭泣泣地供出了姦夫,“父親,女兒不想的,是大姐,是大姐把我迷暈,送到二皇子的牀上去的。”
此語一出,驚呆了鄂國公和甘氏。一個多月前,大女兒指名要常珊進二皇子府陪她。詢問後,常元珍承認是她所爲,因爲她生女兒傷了身子,以後很難有孕,她要借腹生子。
這事錯在常元珍,常珊和蕭汯都是被她所害。鄂國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次日一頂小轎,將常珊送進了二皇子府。轎簾垂下,遮住了衆人的目光,常珊臉上的哀傷變成了歡喜,她捂着嘴,無聲地大笑。
------題外話------
注:找雙引號,找得我要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