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中不知道明月聖女會提什麼條件,也不敢貿然答應,他自認不是她的對手,若是着了她的道,耽誤大家安全撤離,那可就是罪過一樁了。
看出師中的猶豫,明月聖女繼續說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個人在哪裡,我有事要問他,相信我,既然我答應既往不咎,就不會出爾反爾。我當着教主的面發誓,絕不爲難你們,我會親自送你們下山。若有反悔,不得善終。”
明月聖女若是當着柯林吉的面發誓,師中肯定不信,但她以她最愛的人作保證,倒是可以信一信的。
“你找他想問什麼?”師中跟她較量,不得不多個心眼兒,難保她會不會找藥葫蘆報復,好出一口惡氣。
明月聖女悽然一笑:“我現在這幅樣子,即使是你,也能輕易取我性命。難道你還怕我傷了他不成。”
明月聖女道出師中的心思,師中尷尬地咳了幾聲,代替藥葫蘆點了點頭:“好吧,我們暫且信你一回,不要忘了,你發過的誓言。”
師中轉身要走,明月聖女急道:“可不可以請他過來一下,我現在走不開。”
師中以爲她受了傷沒法走動,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虛弱成這樣,才說成是走不開。他鬆開柯林吉,問道:“怎樣,你自己可以走嗎?”
“可以,沒問題。”柯林吉舒展下筋骨,後背倚着巖壁,勉強可以走幾步。
“那好,你先撐一會兒,我扶她起來。”師中走到明月聖女面前,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去見她。”
不料,明月聖女並不領情,只是不停搖頭:“不,我不能走,我不能離開他,請你帶那個人來見我,拜託了!”
師中自然明白她不能離開的“他”就是前任教主,他心裡納悶,前任教主已經過世,她抱着的不過是具屍體。而藥葫蘆受的內傷不比她輕,讓他費盡力氣跑來見她,未免說不過去吧!雖說他們的生死還掌握在她手裡,但現在是她有求於他們,怎麼還是這幅高高在上的姿態!
“拜託你,我真的不能離開他……”明月聖女望着師中的眼神滿含哀求,師中看着不由心軟,像她這種人,恐怕一輩子也沒求過誰吧,她放低身段拜託他,想必確實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好,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師中決定相信她,只是不知道待會兒怎麼跟藥葫蘆交代。
“那我也在這兒等吧。”柯林吉癱坐在地上,努力調整呼吸,想讓自己儘快恢復體力。
“嗯,我去去就來。”師中再次離開禁地,跳上石梯,直奔藥葫蘆的藏身之處而去。
藥葫蘆躺在草地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眯起眼睛,嘴裡哼着小調,看他悠閒自在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身處死亡之地,更像是來郊外遊玩的。
“老葫蘆,老葫蘆,你沒事吧……”師中遠遠地看他躺下來,還以爲他身體不適。
“沒事,能有啥事,死不了……”藥葫蘆嘴裡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嬉笑着坐起來,看向他的身後,微微皺眉,“怎麼那小子沒跟來?他該不會……”
師中連忙搖頭:“沒有,他還好,明月聖女還活着,她徒手將封住山洞的冰柱打穿,還把前任教主的屍體抱了出來。”
藥葫蘆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不愧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妖婦啊,我得承認,她的功力遠在我之上,我打碎一座冰棺就耗去了半條命,她居然能把那些冰柱打穿,不過,這妖婦現在也沒多少力氣了吧!要是她還能跑能跳,那也太恐怖了,簡直就不是人啊!”
“她現在的情形跟你差不多,一時半會兒無法恢復內力,只是,她剛纔跟我提出一個要求,如果你願意見她一面,她就答應放我們走。”時間有限,師中只得實話實說。
“見我?好端端的,她怎麼想見我呢?難道是看到我打碎冰棺的英姿,情不自禁愛上我了?哎呦呦,這叫毒蠍子情何以堪啊,她可是他愛慕了一輩子的女人。”藥葫蘆說完這番話,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嗨,開玩笑,開玩笑啊,千萬別當真,也別說出去呦,不然,人家會笑掉大牙的,再說了,我對那妖婦從來沒有非分之想,我可不想跟她扯上關係,只是想氣氣毒蠍子那個老糊塗。”
師中沒有精力分辨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也不關心他對明月聖女究竟有沒有非分之想,提醒他道:“你要不要去見她?不知道她想跟你說什麼?”
藥葫蘆這才正經起來,摸着鬍子想了想,道:“見她一面又如何?難道她還能把我吃了不成!現在她連你都打不過,你就在旁邊看着,看出一點苗頭,就把她一巴掌拍死,永絕後患。”
師中看他答應了,連忙上前扶起他走回禁地,每下一個臺階,藥葫蘆就嘆一聲氣,忍不住數落起師中:“唉,誰叫你應承她的嘛,萬一她向我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我該如何是好?要知道她可是毒蠍子的心頭好,就算她看上我了,我也堅決不會與她苟且!”
“是,你這麼想就沒事了,管她想怎樣,你堅定心意,她又能耐你何。”師中附和道。
“呵,你小子也學會跟我唱反調啦,我看你巴不得看我的笑話……”
師中和藥葫蘆走回禁地,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的時候,明月聖女和柯林吉相視無言。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着他們,柯林吉移開視線不看她,雖說他們是母子,但還不如稱爲路人更合適。
許久,明月聖女首先開口:“你現在還能動嗎?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柯林吉回頭看她,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意味,她還有找他幫忙的時候,茫然地點頭:“嗯,我還好。”
“過來幫我把他擡過去一些,靠近冰洞。”明月聖女跪在前任教主身邊,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雙肩,生怕弄疼他似的。柯林吉走過去,拖住他的雙腳,母子倆總算齊心協力做了回事。
將前任教主的屍身安置好,明月聖女長舒口氣,看向面色蒼白的柯林吉,拉起他的手腕爲他把脈,嘆道:“你的身體太虛弱了,看來你當真沒有一點兒功夫底子,他爲什麼不派人教你武功,是怕你長大以後像我一樣嗎?”
明月聖女絲毫不想提起柯林吉的父王,僅是用“他”來稱呼,柯林吉不置可否:“我自己也不想學,通常會武功的人只會仗勢欺人,我不想變成那樣。”
“仗勢欺人?”明月聖女重複他的話,仰頭笑起來,“這一聽就是孩子說的話啊,你啊,就是太單純了,真不像是我的兒子。”
明月聖女第一次親口承認他是她的兒子,柯林吉心裡只覺怪怪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激動還是悲哀,他就是他而已,他不像她又有什麼關係。
“來,我給你療傷……”明月聖女不由分說將他拉到身邊,點開他任督二脈上的重要穴位,“你這種體質禁不起千年寒冰的寒氣,加上又受了驚嚇,若是不能及時恢復,只怕會留下病根。”
“可是,你現在……”柯林吉不想因爲自己連累她也留下病根,他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怎好意思讓息陵教的首席聖女爲他療傷。
“不用擔心我,這麼多年都活得好好的,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明月聖女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柯林吉的關心感到高興。
柯林吉不再言語,也許,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關愛,他至今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溫暖。此時,她往他體內輸送的熱流,是否就是母愛?這麼一來,他欠她的不就更多了麼,今生今世還能還得清嗎?
她說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但在他看來,那險些要了她的命。成爲息陵教的首席聖女,她定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出數百倍的代價吧!爲了一個息陵教,值得她這麼做嗎?不,應該說爲了那個男人,息陵教的前任教主!
如果說她無情無義,那她爲何對一具屍身留戀不已,不惜動用龐大的人力物力運來千年寒冰保存他的肉身不腐。如今冰棺已毀,她是不是也想開了,她能保住他一時,卻保不住他一世,終有一天,她也會離去,待到那時,誰會像她一樣珍惜他呢!
師中和藥葫蘆走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這溫馨的一幕,師中詫異地微微張開嘴巴,藥葫蘆的反應更直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明月聖女居然會給人療傷?即使那個人是她兒子,這看起來也太詭異了!就像是一個作惡多端的人忽然發回善心,原本是帶有好意的,可惜沒人相信!
柯林吉的呼吸順暢起來,感覺手腳都能活動自如了。明月聖女打通他的全身經脈,緩緩收功,張開雙眼看向藥葫蘆。
“你是毒蠍子的朋友,是嗎?”明月聖女開門見山,省去不必要的字眼。
“是啊,如假包換!”藥葫蘆故作瀟灑地推開師中,在她面前得瑟,“難道你不相信嗎?你這妖婦,到底在懷疑什麼啊!”
“我沒有不信,從你輕而易舉避開我的屍毒散,我就相信了。”明月聖女的暗器屍毒散是毒蠍子特意爲她配製的致命劇毒,除了她和毒蠍子,世間沒人有解藥。而藥葫蘆對這種毒沒反應,只能說明他試過更厲害的毒。
“既然你與他是同道中人,那麼,你有沒有聽說過世間罕見的一種毒?傳聞此毒無解!”明月聖女可以掩飾眸子裡的期盼,平靜地對他說。
“世間罕見的毒?哼,望眼大漢西域,還有我沒見過的毒嗎?解不解得了,還不是看個人本事!”藥葫蘆倒不是自誇,他這一輩子連娶妻生子的空兒都沒有,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製毒事業上了。
明月聖女按耐住心中渴望,一字一句地說:“炙魘殤,你聽說過嗎?”
“炙魘殤?”藥葫蘆心中大駭,盯着明月聖女深邃的灰眸,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