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葫蘆心裡最惦記的事已經成爲事實,清靈和師中的婚事也已經排上日程,短短几天時間,他彷彿獲得新生一般,擁有無限的能量。他盤算着將來等孫女兒和孫女婿成親,多生幾個曾孫女和曾孫,帶回赤谷城建起一座山寨,說不定日後也能發展成息陵教的規模。
明月聖女眼看圖奇棠和劉燁的感情日趨穩定,便也不再多做擔心,即使她心疼兒子受了委屈,但只要他們在一起開心快活,她還有什麼好憂慮的。相比從前呼風喚雨的日子,如今這種安寧的生活也別有趣味,她不用再爲下山執行命令的教徒牽腸掛肚,也不用礙於權貴的面子做那些奪人性命之事。
毒蠍子原本帶他們回來,還以爲他們住不了幾天就會吵着離開,畢竟一個是息陵教的聖女,一個是大漢的解憂公主,圖奇棠也過慣了奢華的生活,就連藥葫蘆那個老傢伙,也是成天自命不凡。
將這些人聚集在一起,住不習慣那是絕對有可能的,就算他們第二天就偷偷溜下山,他也絕對可以理解。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不僅安然度過第一晚,接下來的幾天也過得有滋有味。除了藥葫蘆那個話癆從早到晚不停唸叨之外,其他人彷彿都在一夜之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劉燁放下公主架子,主動下廚燒水做飯,清靈和師中很有默契砍柴生火打掃院子,將這座年久失修的破舊院落收拾得整潔明亮。明月聖女雖然閉門不出,卻也在房裡誠心懺悔過去的罪孽,圖奇棠提出要在附近加蓋新院子,毒蠍子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蓋院子的話說明他們決定長期住下去,那他就不用擔心他們隨時走人了。
毒蠍子,藥葫蘆,圖奇棠和師中,雖說他們都是武林高手,卻對蓋房子並不在行,如果要想保證房屋質量,不至於漏雨坍塌什麼的,那就更說不準了。毒蠍子向來自視甚高,懶得搭理山腳下居住的村民們,認爲他們都是庸俗的小平民,不值得跟他來往。不過,爲了大家能住上質量合格的房屋,毒蠍子也只能委屈自己跟小平民打交道,詢問他們有誰可以幫忙蓋房子。
也許是毒蠍子的態度良好,也許是村民們性格樸實,彼此都願意盡釋前嫌合作一回。但當劉燁拿出事先許諾的幾袋錢之後,村民們眼中欣喜若狂的興奮光芒讓毒蠍子明白,他的態度好不好沒有關係,只要拿得出錢,照樣能喚醒他們樂於助人的“樸實”本質。
從古至今都是有錢好辦事,有了錢,蓋院子所需的木材用品很快就被送到山上,村民們幹活幹得格外有勁兒,一想起幫忙蓋好這座院子,就能得到砍一年柴的報酬,哪個敢消極怠工呢!
藥葫蘆每天除了在山上到處亂跑找草藥,就是喜歡坐在新院子門口看他們幹活,看着院子一天一個樣,照這樣算下去,過不了多久,他的孫女兒和孫女婿就能在裡面成親拜堂了。
“嘿,老夥計,你又來看咱們幹活啦?”這位年長的老漢是村長,看起來也是工頭,指揮其他村民搬運木材搭建房屋。平時沒事的時候樂意跟藥葫蘆和毒蠍子閒聊幾句,只是毒蠍子生性冷淡,聊不了幾句就不理睬人了,倒是藥葫蘆很健談,聊起家常也很有水平,唬得這幫村民一愣一愣的,還以爲他也是某某村的村長。
“是呀,我不看着你們,你們能幹這麼快嘛,喂,老村長,你就當給我幫個忙,叫夥計們幹活麻利些,爭取三天後就給我交房子。”藥葫蘆不客氣地指指點點,數落這個在偷懶,那個在發呆。
老村長不氣不惱,相處幾天下來,他也摸清楚了藥葫蘆的脾氣,藥葫蘆這人嘴巴不饒人,心地卻是挺好的,也是個熱心腸的人。
“你就把心放進肚子裡吧,咱們幹活你甭操心,保準把你家房子蓋得又大又好。”老村長先安慰他幾句,隨後又解釋道,“不過,你要咱們三天就交房那就不現實啦,三天,你以爲咱們都是神仙哪,哈哈……”
“那你還要磨嘰幾天才能交房?我告訴你,我的孫女兒還等着在新房子裡成親哪!你要是耽誤了我孫女兒的好事,就是等於跟我過不去,我可絕對不會饒了你。”藥葫蘆惡形惡狀地瞪大了眼睛,作勢恐嚇老村長。
老村長才不怕他恐嚇,嘿嘿笑了兩聲,伸長脖子看了眼在隔壁舊院子裡掃地的清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你孫女兒看樣子是西域人啊,可是你怎麼看都不像咱們這兒的人,你這孫女兒是怎麼來的?”
“嘚,要你多管閒事,你管我是哪裡人,她就是我孫女兒,她就是。”藥葫蘆有些不高興了,他不喜歡別人拿他的長相說事,尤其是懷疑他和清靈的親屬關係。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們祖孫情深,就算不是親生的,又有什麼關係。”老村長連忙向他解釋,“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們能在這裡常住嗎?別忘了,這兒是匈奴的地盤,你是個漢人呀!”
藥葫蘆挑挑眉:“說,你是匈奴的奸細吧,你想抓我去邀功?哼哼,省點勁兒吧,我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漢人,不值一文的小人物,就算你們抓到我送給匈奴單于,也得不到一個賞錢。”
老村長愣了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去你的,你看我是那種人嘛,我抓你幹嗎啊,有啥用啊!匈奴單于這輩子咱們也沒見過一次,跟他有啥好說的呀,你這老夥計心眼兒就是多,隨口說說的話,你也能多想。算啦,去幹活啦!”
“回來!”藥葫蘆在他背後嚷嚷了聲,老村長回頭瞅他笑,“咋啦,你還真怕我去告密呀!呵呵,你別瞎想,我也不怕告訴你,咱們這兒是三不管的地兒,朝廷,王族,馬匪都不管。”
“我纔沒瞎想呢!”藥葫蘆裝作漫不經心地問,“爲啥都不管你們,你不說這兒也是匈奴的領地麼!”
老村長坐回到他身邊,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誰叫咱們這裡窮哪,沒有草原放牧,也沒有地種糧食,這村子裡的人,祖祖輩輩就守着這座山過活。每天清早砍些柴火走上十幾裡地到最近的鎮上換些吃的用的,再走回來天都快黑了。你是漢人你也知道,匈奴這些年來只顧着打仗,何時管過我們這些老百姓,唉,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個人造化了,朝廷由着我們自生自滅。”
“像我們這種沒人管的小村子還有不少,都是靠天吃飯,能過一天算一天。只是我們這兒跟烏孫和龜茲交界,那些窮兇極惡的馬匪都往這一帶竄,搶過往商隊的錢財糧食,時間久了,外地人都把這兒叫賊窩,誰還敢來啊!最近幾年,馬匪搶不到東西,也就不再來了,咱們這兒就成了真正的三不管。”
“所以,老夥計,你不用擔心,你們在這兒住個三年五載應該不成問題,只是以後的事都很難說,這戰亂的年代,誰也不敢說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不管怎樣,你們還是小心點兒的好,要是在烏孫或龜茲找到合適的去處,不如就走吧!”
藥葫蘆不以爲然地笑道:“行啦,知道你不是奸細了,真要是短命,在哪兒過都一樣,反過來說,命大的人就算藏在仇人眼皮子底下,也不怕惹來殺身之禍。哎,你跟我說這麼多話,是不是也想躲懶的啊,你快給我幹活去,三天後給我交房子。”
“走,這就走,你別催我也正打算走,三天後交房子那是不可能的,你逼我也沒用。”老村長拍拍屁股走人,指着那根歪斜的橫樑大聲叫道,“往左,往左,都歪成那樣了還往屋頂放啊……”
藥葫蘆看他教訓那些粗心的小夥子,呵呵直笑,看到隔壁院子的劉燁和清靈,不由自主地嘆了聲:“去哪兒不是我說着算呀,我纔不想待在這裡呢!只要我孫女兒過得好,住哪兒都一樣,我還等着抱曾孫的,走遠了我捨不得。”
沒多一會兒,老村長去而復返,心急火燎地拉着藥葫蘆就往山下走:“快,快跟我去救人……”
“救人?救啥子人?”藥葫蘆拍開他的手,莫名其妙地嘟噥着,“沒頭沒腦就拉我走,你想幹嗎?”
“你不是個大夫嗎?大夫救人天經地義呀!”老村長急得就要給他跪下了,“這村子偏遠,就算到鎮子上請大夫也得到晚上也能來,求求你了,你幫我救個人吧!”
藥葫蘆看他這樣不像是裝出來的,皺皺眉想了想,問道:“怎麼回事?你倒是給我說說去救什麼人啊,是受傷了還是咋的了?”
“是我兒媳婦……”老村長看他答應了,連忙應聲,“我媳婦生孩子昏過去了,還流了好多血,我兒子剛纔來找我,我就想到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媳婦。”
藥葫蘆的眉頭越皺越深,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可不會接生,我又不是穩婆,你想到我有啥用?”
“啊,除了你,我還能去找誰呢,老葫蘆,你就幫我這一回不行嗎?“老村長又要給他下跪,“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我等這個孫子等了十幾年啦,我兒媳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全家都活不了……”
藥葫蘆扯着他的衣領把他拽起來:“叫你兒子再娶個媳婦不就得了嗎,哪有這麼嚴重,還全家都活不了。”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你……”老村長氣得險些要背過氣,指着藥葫蘆尖酸的嘴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了。
“祖父,出什麼事了?”清靈和劉燁看見他們拉拉扯扯,還以爲他們發生爭執,追上來問個究竟。
“沒啥事,他兒媳婦生孩子大出血。”藥葫蘆輕描淡寫地說。
看着老村長淚流滿面的樣子,就連清靈也覺得藥葫蘆太不近人情,拉着他到一旁說:“婦人難產是會喪命的,難道你眼睜睜看人家家破人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祖父你就去看看吧!”
藥葫蘆爲難地說:“我不是不願意救人,我是真的不能去,我一個大男人,去給女人接生?這是要觸黴頭的!”
“誰說的,哪有這種事,你不要胡思亂想,救人是件好事,老天爺不會讓你走黴運的。”清靈急切地拉着他,“走啊,別猶豫了,人命關天,你再想一會兒,想救也救不回來了。”
祖孫倆轉過身,卻不見了老村長和劉燁的身影,追下山一看,原來劉燁已經趕去救人了。
“哎呀,祖父,都怪你不好,你要是沒鬧彆扭,也不至於讓公主親自下山。現在問題可嚴重了,你不去也得去。”清靈埋怨了藥葫蘆幾句,連忙追了出去,雖然她也沒接過生,卻也稍微懂得一些。
“你們,你們……”藥葫蘆跺了跺腳,唉聲嘆氣地跟去了。
老村長一家子人都愁眉苦臉,在產房外來回走動,藥葫蘆還是堅持不肯進產房,杵在門口不時地跟清靈說幾句,問問產婦的情況。
劉燁和清靈趕去的時候,老村長的兒媳婦已經流了好多血暈過去了,清靈連忙用藥葫蘆的銀針爲她扎穴,讓她從昏迷的險境中清醒過來。
“爲了孩子,你要堅持住。”劉燁爲牛馬接過生,卻沒有給人接生的經驗,眼看產婦身下流出好多血,不由有些害怕。但是她爲了安撫產婦,只能做出鎮定的樣子,“放心,我們能救你和孩子,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能熬過這一關。”
產婦握住劉燁的手,緊咬着脣點了點頭,劉燁拿來一塊汗巾塞在她嘴裡,輕輕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放鬆:“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你們母子都會平安無事……”
有劉燁的鼓勵,產婦逐漸放鬆下來,重新恢復了求生的意念,配合劉燁的手勢做深呼吸。
劉燁安撫住產婦,清靈也能靜下心來幫她止血,仗着膽子抓住孩子的頭,故作沉穩地對產婦說:“好了,孩子現在在我手裡,你不要緊張,儘量用力,再加把勁兒就能把孩子生出來了。”
產婦眼裡含着熱淚,用力抓着劉燁的手,使出全身力氣。不一會兒,劉燁的手背上被掐得滿是血痕,疼得她直皺眉,儘管如此,劉燁依然柔聲安慰:“很好,孩子馬上就生出來了,你做得很好……”
清靈看到手裡鮮活的小生命,想要救他的意願也越來越強烈,雙手拖住孩子滿是血水的幼小身軀,要求產婦配合用力。終於,孩子的身體完全脫離了母體,清靈抱着孩子怔住了,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劉燁衝過來拿起剪刀剪斷臍帶,一把將胎盤拽出來,從清靈懷裡接過孩子,大聲道:“快給她止血!”
“哦,是,是……”清靈回過神來,幫產婦處理傷口,忙不迭地換了幾處穴位扎針,又取出有助氣血恢復的丹藥給她服下。
難產多時,孩子憋得小臉發青,劉燁連忙拍着他的背,知道他吐出污物發出哭聲才放下心來。產婦的婆婆和小姑聽到孩子的哭聲,連忙衝進來看望他們母子。
“男孩,是男孩啊……”婆婆和小姑抱着孩子,興奮地哭起來,朝門外大喊,“是個男孩……”
劉燁看了眼呼吸微弱接近昏迷的產婦,忙道:“你們先給孩子擦身取暖,孩子的娘身體很虛弱,快去找跟我們一起來的那個人。”
“是……”婆婆連忙拿被褥包住孩子,小姑奔出去拉着藥葫蘆,“快救救我大嫂,求你救她……”
眼看孩子抱出來了,藥葫蘆只能硬着頭皮跟她進屋,爲產婦把會兒脈,點頭道:“沒事了,幸虧清靈救治及時,她只是太虛弱纔會昏過去,給她服幾粒我做的丹藥,好好養幾天就能恢復了。”
聽藥葫蘆這麼說,劉燁總算鬆了口氣,產婦竭盡全力睜開眼睛,問道:“孩子,我的孩子怎麼樣?”
劉燁微笑着說:“孩子很健康,你放心吧!你睡一會兒,養好身體,醒來再去看他!”
“謝謝你們,謝謝……”產婦發自肺腑地感謝劉燁和清靈,只是她現在沒有一絲力氣,閉上眼睛就昏睡了過去。
劉燁和清靈身上都沾滿了血,和藥葫蘆離開的時候,老村長拎着幾塊臘肉追出來,帶着他兒子一起向他們下跪:“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此等大恩大德,我們真不知道如何報答……”
劉燁連忙攙扶起老村長和他的兒子:“別這麼說,救人是應該的。”
老村長不停抹淚,將臘肉拼命往藥葫蘆懷裡塞:“收下,快收下,我們家裡沒有什麼好東西,你們千萬不要嫌棄啊!”
清靈笑了笑,又把臘肉還給他們:“我祖父不吃肉,你們自己留着吃吧!對了,孩子的娘身體很弱,你們拿給她吃。”
“這怎麼行,哪能讓你們白跑一趟……”這幾塊臘肉是老村長一家留着過年吃的,也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
“沒有白來啊,你們家的孫子是我親手接生的,我覺得很自豪。”清靈開心地笑道,推着老村長和他兒子往回走,“行啦,行啦,你們要是真過意不去,過兩天就幫我砍些柴火好了,快回去照顧孩子和媳婦……”
老村長他們一步三回頭,感激地不知如何是好,哭紅了眼睛,互相攙扶着往家走。
“誰說我不吃肉,你這小丫頭自作主張!”藥葫蘆沒好氣地哼了聲,轉身走上山。
“你還好意思要人家的東西?要不是公主叫你,你還不肯進屋呢,再說,你什麼忙也沒幫上,憑什麼吃肉!”清靈也不客氣地回嘴。
“哎呀,我怎麼養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丫頭……”
“你纔是見死不救的冷血老頭……”
藥葫蘆和清靈歡快地鬥嘴,劉燁擡頭看向天邊,覺得天空格外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