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 國丈府內外一片寧靜,府周圍幾列衛兵來來回回地巡視着,卻惟獨疏忽了府邸後院, 讓三道黑影藉着夜色掩護, 偷偷□□潛入了府中。
後院中, 巡視之人更是稀少, 放眼望去也不過四五個。三個黑影貼着牆根躡手躡腳躲到假山後, 趁着兩個搭伴巡視的衛兵走過來的時候,一起突襲把捂住他們的嘴,將匕首插|進了無法呼救的衛兵的咽喉裡。待那兩名衛兵完全沒了聲息, 其中一道黑影開口道:“二位皇子,快換上他們的衣服。”
“穆公公您不用也找套衣服換上嗎?”一邊麻利地解着外衣, 稍高一些的黑影回道。
想到自己已經被趕盡殺絕的宗族, 穆順苦笑一下道:“不了, 二位皇子聽着,等會兒您們換好了衣服, 就學着那些衛兵的樣子在這裡巡視。他們要是走了,你們跟着走便是,待出了城門,您們就找機會自行脫身吧。”
已經換好衣服的大皇子一邊幫弟弟穿着甲冑,一邊壓低聲音道:“那你呢?你要怎麼辦?”
搖搖頭, 穆順回道:“老奴只能幫二位皇子到這裡了, 剩下的, 就看您們的造化了。”話音剛落, 只聽一聲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傳來, 穆順已直直跪倒在了地面,模模糊糊道:“伏……後, 老奴……盡力了。”隨後,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鬆開捂住弟弟眼睛的手,年長一些的皇子從地上的衛兵屍體上撿起佩劍交到他手上,安慰道:“別怕,跟着我走就好。”
怯怯點了點頭,年幼的皇子握緊佩劍,小聲道:“嗯,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從假山後面走出來,有模有樣地開始在後院巡視起來。兩人雖有意避讓着其他衛兵,可還是很不湊巧地看到一個一身戎裝,眼角眉梢盡是冷峻之色的青年迎面而來。
緊張地往兄長身邊靠了靠,年幼的皇子有些慌張道:“皇兄,怎麼辦?”
心裡同樣很是緊張的大皇子暗自凝了凝神,低聲回道:“別慌,別亂看,就這麼走過去就好。還有,別叫皇兄。”
“哦,我知道了。”
說話間,那人已走到了兩位皇子近前,待到兩位皇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他突然開口道:“站住。”不高的聲音,在夜晚卻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有壓迫感。
停住腳步,兩人同時閉上眼,腦子裡一片空白。
目光戲謔地看着他們的背影,青年一邊朝他們靠近一邊不緊不慢道:“怎麼?天太黑,你們連自己的將軍都認不出了?還是說你們根本就不認得我?”在二人身後站定,青年左右手分別扶上他們的左肩和右肩,含笑道:“二位,皇子殿下。”
夜風忽起,寒意逼人。
感到手下兩具身軀的戰慄,青年放下手,笑意更深,彷彿在等待他們的回答。
僵硬地轉過身子,年長的皇子木然道:“你是誰?”
傾身一揖,曹丕有禮道:“在下曹丕,曹子桓,驚擾了皇子殿下,還請殿下恕罪。”恭敬的措辭,語氣裡卻沒有半分歉意請罪的意思,當然,曹丕本來也沒想請罪,他不過是在拿眼前的兩個可憐蟲消遣。
一聽到“曹”字,二位皇子臉上是又驚又氣,可礙於自己的處境又不好發作,只得強作鎮定地點了點頭,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笑地欣賞着落魄皇子的反應,曹丕開口道:“更深露重,不如二位皇子隨末將進屋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年長的皇子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用酒毒死我們嗎?那你倒不如直接給我們一劍來的乾脆!”
如他所願地抽出了劍,卻沒有把劍抵在大皇子脖子上而是抵在了哆哆嗦嗦的年幼皇子頸間,看着二人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曹丕涼涼道:“你不怕死,他也不怕嗎?何況,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還有,放下你們的劍。”
僵持了半晌,兩位皇子終是認命地扔掉了手中佩劍,邁開腳步,往前堂去了。
一個漂亮的轉手,曹丕乾脆利索地將自己的佩劍收回鞘中,快步跟了上去。
在前堂坐定,曹丕剛好挑了個能夠讓三人都清楚地看到院中發生了什麼的地方。瞥了眼二位皇子被院子中跪着的一地人和通明的火光所鎮住的樣子,曹丕無聲地揚了揚脣角,對身邊的侍從小幅揚了下手,便把殺戮的意思完整地傳達了下去。
就在兩位皇子還惴惴不安,不知該如何自處之時,只聽外面一陣抽刀的金屬摩擦聲傳來,緊接着,利刃破空之聲、哭喊謾罵聲、企圖逃走的腳步聲接踵而來。一時間,血肉橫飛,哀鴻遍野,與地獄無異。
從小在深宮中長大的皇子們豈會見過這般可怖的景象,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哭都哭不出來,彷彿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恐怖夢魘。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一連喚了好幾聲,才見那年長的皇子木訥地轉頭望向自己,曹丕眉眼一彎,遞上酒樽道:“殿下不必恐慌,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您喝杯酒壓壓驚吧。”
失神地接過酒樽,年長的皇子只覺得一陣眩暈,彷彿酒樽裡裝着的不是佳釀,而是濃稠的鮮血。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手忙腳亂地把酒樽扔到地上,捂着嘴道:“瘋了!你們都是瘋子!這麼多人命,殺這麼多人,你居然說是例行公事?”
並不在意他的失禮,曹丕着人換了只新的酒樽滿上,纔開口道:“瘋的是他們,自不量力。”
微微張着嘴,年長的皇子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曹丕這不含感情的回答。
“啊——”氣氛正尷尬着,只聽一身尖叫自年幼皇子所在的位置傳來,震人耳膜。
對峙着的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顆面目全非的人頭不偏不倚地滾落在了他腳邊。驚恐萬狀地向後錯着,年幼的皇子突然發了狂一般站起身,連滾帶爬地就要向外衝去,口裡還唸唸有詞得不知在說些什麼。不等曹丕和年長的皇子有所反應,他已跌跌撞撞地到了門口,卻是慌不擇路,直接衝到了一個衛兵向後掃來的長戟上,穿腸破肚。
很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曹丕側目看向兩行清淚瞬間滑下的大皇子,淡淡道:“只是這樣就受不了,即使逃出許縣,他也不會活得太久。死在這裡,倒省得他受日後那些流離之苦了。”
“你害死了我皇弟!我殺了你!殺了你!”出離憤怒的皇子終於爆發出來,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曹丕的甲冑企圖扼住他的喉嚨。
擡手擋住他的攻擊,曹丕對身邊企圖拔劍的侍衛喝道:“都退下!”轉頭對上被自己制住雙手,不得不安靜下來的皇子,他慢慢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道:“看到了吧,你根本沒辦法殺了我,這是個屬於強者的世界。出了皇宮,你就不再是皇子,甚至比不上街邊的一條狗。”話雖惡毒,但的的確確就是這個道理,頓了頓,曹丕繼續道:“這樣,你還要拼死逃出這裡嗎?”
目光掃過矮案邊的人頭,又看向門口自己親弟弟的屍體,最後將視線定格在曹丕臉上,不到二十歲的皇子慘笑一聲,語帶憤恨道:“就算我想逃出去,你會放我走嗎?”
不置一詞地笑笑,曹丕彎腰取過矮案上的酒樽遞到他面前,緩緩道:“喝了它,我就告訴你。”
望着眼前那人似笑非笑,眼含譏誚的樣子,坐在軟席上的皇子愈發的惱怒起來,接過酒樽呆了一陣,毫無徵兆地就往曹丕身上潑去。冷冷看着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酒水的曹丕,那皇子將酒樽重重放回矮案上,然後站起身,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全然不見之前的驚惶,“我雖然落魄至此,但終歸是大漢的皇子,又怎能被你們這羣亂臣賊子玩弄於股掌之間?與其被你鴆殺,倒不如我自己了斷來得痛快!”說着,便轉身一頭重重撞在了牆上。
看着他的身體蹭着牆壁緩緩滑倒在地,在牆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猙獰的血跡,曹丕眼裡暗了暗,嘆口氣,他擦了擦甲冑上的酒漬,便又坐回了矮案邊。
面無表情地觀望着外面仍在繼續的屠戮,他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良久,曹丕望着門口自言自語道:“我不是沒有給他生路,是他沒有能力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止住聲音,目光又轉向撞牆而亡的人身上,他又道:“我也不是沒有給你活路,是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
隨手將酒樽放到一邊,曹丕起身走到門口站定,掃了眼遍地的屍體,他重新邁開步子,踏着一地的鮮血屍骸向外走去。他想,勝者爲王敗者寇,如是而已。
是夜,伏後、穆順等宗族二百餘口人,皆爲曹軍所斬,整個許縣城中的空氣都瀰漫着一股散不開的血腥氣,朝野上下,莫不恐懼,卻無人敢言。
曹操到達許縣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已進入了尾聲,只等他來做個了結。
皇宮大殿之上,曹操望着龍椅上萎靡不振的皇帝,暗暗冷笑着,但表面還算恭敬道:“陛下無需憂慮,臣並無異心。之前有人從中作梗,欲使陛下與臣互生嫌隙,如今,妄言之人已然伏法,陛下可以安心了。”
有氣無力地揚揚手,心灰意冷的劉協目光空洞地說着違心話,“愛卿說的是,朕心安矣。”
滿意地笑了笑,曹操趁勝追擊道:“伏皇后勾結國丈,加害臣子,大體有虧,唯有一死,方可謝罪。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主,陛下以爲如何?”
一聽到“伏皇后”三個字,劉協不禁是痛哭失聲,絲毫不顧身爲君王的儀態。這也難怪,事發當日,伏後被華歆等人拽着頭髮一路從椒房殿拖到了前殿,生生被亂棍打死,慘不忍睹,而劉協從始至終都沒有話語權。先是董貴人,後是伏皇后,兩個自己深愛的女人都因自己的軟弱無能而枉死殿前,皇帝當到這個份兒上,也真是一種悲哀。
一言不發地看着劉協歪在龍椅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發泄着心中悲憤,曹操也不着急,彷彿眼前的一切只是個笑話。
許久之後,劉協才擦了擦眼淚,妥協道:“魏公之女嫁與朕爲貴人,大賢大孝,溫良持重,宜居正宮。”
躬身一揖,曹操毫不意外,亦無太多欣喜道:“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