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又在張繡那裡栽跟頭了!但與在宛城時摔的那一跤又不太一樣,若非要說到底有何不同,大概是這一跤跌的比較有計劃吧。
留守在許縣中的荀彧在接到曹操的來信時,淡淡一笑,隨手便將信放在燭臺上燒了。站在一邊的曹洪見了,不由疑道:“荀侍中怎麼把信給燒了?那可是將軍傳回來的急報啊!”
擡眼看向他,荀彧不疾不徐道:“將軍寫這封信就是爲了報個平安,沒別的事。”
撓撓頭,曹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是不懂,將軍現在腹背受敵,前有劉表,後有張繡,怎麼就能斷定自己能夠脫險?”
心裡“咯噔”一下,荀彧被曹洪說得有些擔心起來,他知道,依照曹操的性子,若真遇到什麼不測,定會先保全自己,那奉孝他們……輕咳一聲,荀彧面上還算沉穩道:“有奉孝和公達在,曹公自然可以安然無恙,依我看,即使曹公現在身處險境,他也會寫這封信。”
大手一揮,曹洪埋怨道:“荀侍中說話不清不楚的,聽不懂,聽不懂。”
好笑的看着他抓耳撓腮的樣子,荀彧解釋道:“因爲曹公聽說袁紹計劃襲許,所以纔會拋下張繡那邊的戰事匆匆回撤,可見曹公有多重視這裡。跟我們報平安,是爲了我們毫無後顧之憂地守住這裡。”
“可這麼久了,怎麼荀侍中還不準備部署,完全沒有要迎戰的樣子?”雖然聽懂了個大概,曹洪還是不能完全理解。
將案几上的地圖攤開,荀彧胸有成竹道:“因爲我料定,袁紹根本到不了這裡,光是一個公孫瓚就夠他受的了,何況又冒出了一支黑山軍。”
“那將軍豈不是虛驚一場,白白便宜了張繡?”
起身拍拍曹洪的肩膀,荀彧安撫道:“放心吧,有奉孝在,曹公不會吃虧的。你安心去操練士兵,以防萬一,畢竟袁軍強大,我們還是小心爲妙。
暗暗欽佩其這些謀士的自信與推算能力,曹洪亦不多言,踏踏實實出了軍帳。
微微蹙起眉,荀彧對着燭燈發了會兒呆,又重新埋首於地圖之間,分析起袁紹的動向和曹操當下的處境了。
“文若文若。”
剛回到府邸不久,荀彧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着自己的名字,自府門向前堂靠近,“奉孝?”回身看到那風塵僕僕跑到自己面前的人,荀彧不禁莞爾,“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居然都不提前告知我。”
“剛剛回的,我可是一進城門就直奔你這裡了。”壓低聲音,郭嘉靠到荀彧耳邊,調笑道:“我這麼想你,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啊?”說着還意有所指地偷偷捏了下他的腰。
毫不客氣地拍掉那隻不懷好意的手,佯裝兇惡地瞪他一眼,荀彧嗔道:“沒個正形。”停了一下,又忍不住詢問道:“聽說你們受到劉表、張繡的前後夾擊,你有沒有受傷?”
張開雙臂讓他檢查,郭嘉笑道:“郭奉孝是什麼人?怎麼能讓自己受傷呢?”
見他無恙,荀彧笑罵道:“你這狂生,等日後見了長文,有你受的。”
“長文?以前怎麼沒聽說將軍麾下還有這麼個人?新來的?”一邊問着,一邊拖着荀彧輕車熟路地往裡院的槐樹下走去,“好熱,我最討厭夏天了。”
“冬天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在石桌邊坐下,荀彧喚人來上了涼茶,繼續道:“長文就是陳羣,前些日子剛剛來的,一看就是慎言篤行的人,估計你們兩個見了,只有相互不順眼的份兒。”
聞言,郭嘉無所謂道:“文若你不也是慎言篤行得很嘛,沒事,沒事的。”執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道:“還是酒好喝些,不過,偶爾喝喝茶也不錯。”
知道他是照顧自己不勝酒力所以才補了後面那半句話,荀彧一邊給自己倒着茶,一邊道:“你們撤退的時候,曹公給我寫了封信,他怎麼就知道……”
不等荀彧問完,郭嘉就接過話頭,“想問我們怎麼就知道到安衆就可以反敗爲勝對吧?”看他點了點頭,郭嘉支着下巴道:“文若就是太謹慎,要是這次是你跟着將軍出征,我留守後方,我估計,我就是望穿秋水也不會收到這封信,八成會被你們活活急死。”
“要是我隨曹公出徵,就不會讓他有腹背受敵的情況出現,哪裡還能輪到你去掛心?”
擺擺手,郭嘉道:“你去了也一樣,軍師在旁邊好勸歹勸,說什麼若是在穰縣把張繡逼上絕路,劉表必定會出手來援,不妨先等一等,那兩個人貌合神離,早晚分道揚鑣,到時候我們坐收漁利就可以了,可將軍不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將軍是什麼脾氣,就算你去了,這事他也不一定會聽。”
想到自己與曹操今時不同往日的關係,荀彧眼裡一暗,苦笑道:“也是,遇到跟張繡有關的戰事,曹公總是那麼急躁,我也攔不住。”
“話說回來,也是因爲我們被張繡和劉表幾乎逼到了絕境,所以纔敢在撤離途中就在信裡斷言,到了安衆必將取勝。”
歪頭想了一下,荀彧輕聲道:“置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
大笑着攬過荀彧的肩膀,郭嘉對着他的臉頰一口親下去,見他擡手要打自己,馬上就跳開了,“文若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不滿地哼了一聲,荀彧道:“我看這招一點不像出自曹公的手筆,倒像足了你的風格,每次都是這樣,非要走險招。”
聳聳肩,郭嘉坐下身,戲謔道:“文若擔心我就直說嘛,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彎子?”
“是,我擔心你。”直視着郭嘉,荀彧毫不避諱道:“我在這裡守着,根本不知道你們那邊什麼情況,你叫我怎麼不擔心?”
沒想到他竟然那麼直接地承認了,郭嘉怔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纔回道:“好好的怎麼就認真起來了?你就是心重,難怪連睡覺都不安穩。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以後出征,我保證怎麼出去的怎麼回來。”
將目光轉向別處,荀彧輕輕應了聲,“我知道。我只是擔心,張繡一日不除,曹公就還會在他那裡吃虧。而曹公一旦出現決策上的錯誤,誰又能保證隨行的性命?”
知道他還在爲宛城的事介懷,郭嘉拍拍他放在膝上的手,安慰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有我在,文若放心就是。”
嘆口氣,荀彧點點頭,“你此行,有沒有見識到張繡手下那個賈文和的手段?”
一提起這個,郭嘉頓時眼前一亮,精神十足道:“他啊,真是奇才!他若來投,將軍必將如虎添翼。”
“我也知道他的本事不小,可是,他出計總是陰毒有餘,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我對他實在生不起好感。”
“可他這次的棋走的真是漂亮!你知道,我們得到劉表要出兵的消息後馬上就開始回撤了,張繡那個沒腦子的果真就派兵來追,然後被打了個落花流水,灰溜溜地跑回了穰縣。照理說,被打了這麼一下,他不會再追,誰知道,沒多久他又帶兵追來了,結果大獲全勝。我後來聽說啊,賈文和一開始就不讓張繡來追,他不聽才吃了虧,後來再追,也是賈文和的建議,張繡聽了,這才扳回了一些面子。你說,賈詡的腦子是不是一等一的好?”
“曹公既然是有心回撤,那必定親自斷後,所以張繡第一次追擊,必敗;然後,曹公見斷後成功,便放心帶着大部隊行進了,只留下一些不太精良的部隊斷後,所以張繡第二次追擊,必勝。是這麼回事嗎?”
“正是正是,我估摸着,賈文和肯定是看穿了這一點,纔敢向張繡支招。這樣優秀的運籌決策的人才,在敵軍那裡,才真是我們的芒刺。”
若有所思地點着頭,荀彧嘆道:“真是沒一天清閒日子,前兩天劉備來報,想向我們搬救兵,說是呂布聽了袁術的話,去打他。”
哂笑一聲,郭嘉道:“我倒是希望呂布打他呢,省的他發展太快,提早成了我們的大患。”
微風拂過,帶來隱隱約約的芬芳之氣,郭嘉伸手順了順荀彧額際的碎髮,“文若身上的香氣還是這麼好聞,我剛纔看那邊的桂花快開了,到時候幫我釀幾壇桂花釀吧。”
笑着罵了句 “酒鬼”,荀彧最終還是點頭道:“好。”
呂布到底只是一員驍將,論智謀還是大有欠缺,曹操水淹下邳時,他方纔知道大勢已去,不禁後悔當初聽信了陳宮的話,沒有早些向曹操投降。
“陳宮誤我啊!”被反綁雙手,呂布在城牆上俯仰長嘆,但在見到曹操的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變,笑道:“明公如今破了呂布的大軍,天下大勢就可以定下了。”
坐在椅中,曹操眯眼道:“何出此言?”
“明公一直視我呂布爲心腹大患,如今我既臣服於您,您便有了最驍勇的將士,何愁不能奪得天下?”
意味不明地哼笑兩聲,曹操回道:“說得還真是誘人啊。”側目看向站在一邊的劉備,“你說是嗎,玄德?”
不等劉備答話,呂布便搶在前面對他道:“玄德公,如今你是座上客了,還要和我計較往日的是是非非嗎?幫我向明公說兩句好話,把我的繩子給解開吧。”
聞言,曹操朗笑道:“你呂奉先的臉倒是變得快,先幾個月還追着玄德打,今天就能放下臉面,好一隻善變的老虎啊。”說着,擡手示意身側的士兵去給他鬆綁。
不想一直未插上話的劉備突然冷冰冰道:“明公糊塗,居然敢聽信這種人的話。您忘了之前呂奉先是怎麼對待丁原、董卓的嗎?反覆無常,大節有虧,如何能收爲己用?”
臉色漸漸沉下去,曹操默然片刻,旋即沉聲道:“斬。”
站起身仰頭大笑,呂布也不恐懼,“沒想到,我呂奉先最後栽在你劉備這個無名小卒身上。”轉頭又看向曹操:“明公,呂布死前送您一句忠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您自己珍重吧!哈哈哈……”
望着呂布被帶出去,曹操的面色更爲沉鬱,在一旁的劉備已是冷汗涔涔,暗道糟糕,合計着想要離開。
靠到荀彧身邊,郭嘉低聲道:“文若,你怎麼看?”
偏過頭,荀彧小聲應道:“呂奉先的意思明顯是,日後,劉備此人必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