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舊功臣

司馬炎即位以後,魏國舊臣基本都留了下來,繼續爲新朝效力,司馬昭的一些部下都成了開國功臣。由於士族的支柱作用,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政治鐵律,在司馬炎這裡卻一點兒都不適用。當然,司馬炎這麼做,並不是因爲他多麼喜歡這些老臣,而是因爲他沒有別的辦法。司馬炎名義上是開國之君,可實際上他做皇帝所有的基礎,都是他爸爸司馬昭給打下的,最關鍵的是,司馬炎晉王繼承人的身份是在司馬昭快要死的時候才確立的,所以在他年輕的時候,司馬昭並沒有刻意培養他,司馬炎既沒有出鎮過地方,也沒有帶過兵打過仗,他也只能靠着何曾、賈充這些老臣的力保,才能繼承司馬昭的位置,等到司馬昭死了,他才能登上皇帝寶座。然而,這樣的皇帝,在士族大老們的心目中,是不可能有什麼威望的,當然也沒有什麼自己的親信,所以,司馬炎做了皇帝之後,當然更要團結和依靠這些士家大族,更要用厚重的封賞來回報他們。我給大家念一下西晉開國之初的中央級高官的名單和beijing,通過這份名單,相信大夥兒對西晉政治的本質能有一個清楚的瞭解。

西晉王朝第一屆中央領導人名單:

皇帝:司馬炎

太宰(皇帝師傅):司馬孚(皇族成員

太傅(和太傅功能基本一樣):鄭衝(出身低微)

太保(和太傅功能基本一樣):王祥(祖先王吉當過西漢的建議官,有近三百年曆史)

司徒(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宰相):司馬望(皇族成員)

太尉:何曾(祖先何熙在東漢時曾當過車騎將軍,有近二百年曆史)

司空(名義上的最高監察長官):荀顗(曾爺爺荀淑做過東漢時期的市長,有百年曆史)

大司馬:石苞(出身低微)

大將軍:陳騫(爸爸陳矯做過曹魏帝國的司徒)

車騎將軍:賈充(爸爸賈逵做過曹魏帝國的豫州刺史)

驃騎將軍:王沈(爺爺王柔做過東漢王朝末年的匈奴中郎將,有百年曆史)

中軍將軍(中央禁衛軍司令):羊祜(祖上九代都做過部長級的高官,至少擁有二百多年曆史,姑姑是辛憲英)

尚書令(國務院總理):裴秀(爺爺裴茂做過東漢王朝的尚書令,有百年曆史)

中書監(皇帝辦公室主任):荀勖(是荀顗的同族侄子)

最終結論,西晉第一屆中央領導人共14名,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名門士族成員10名(包括皇族),曹魏帝國時期中央級官員後代2名,非士族色彩者僅2名。

通過實際的名單我們就能看出來了,司馬炎剛剛登基時候的一品大臣們,全是在曹魏帝國時代就已經忠誠的加入司馬家族的骨幹成員,他們的爸爸甚至爺爺,幾乎都是曹魏帝國的大臣。對於曹魏帝國來說,司馬炎的這第一批頂級大臣,都是罪行累累的逆臣賊子,他們背叛了他們的先人曾經效忠的政權,爲了他們的榮華富貴,成爲了曹魏帝國的掘墓人。

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被司馬炎封爲安平王,食邑四萬戶,進拜太宰、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設置官屬。每次元會時,皇帝下令讓司馬孚乘車上殿,皇帝則降階相迎。等到就座後,皇帝親自獻酒祝壽,以家人之禮對待。皇帝每次下拜,司馬孚都下跪來制止,皇帝又賜予他雲母輦、青蓋車。司馬孚雖被如此尊寵,卻不以爲榮,常有憂色。

如果我們仔細看一看西晉王朝官員尤其是開國元勳的履歷,就會發現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絕大多數的西晉大臣,都是曹魏帝國官員的後代。鄭衝、王沈、裴秀、賈充、荀勖以及現在還不是中央級官員的王渾這六個人,後來都成了西晉的一品高官,可是在曹爽時代,他們都當過曹爽的屬官。從這一點我們就能看出來,這些人和曹爽的關係曾經都很密切,爲什麼司馬家族卻仍然能夠信任他們,並且還把他們放到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呢?

曹魏帝國的核心階層,就是士族,就是世代爲官的家族。這些士族的家境十分優越,別管職位大小,只要他們願意,就一直都有官做,又由於世代爲官,所以在朝廷中的勢力也特別的大,所以不論是曹魏帝國的哪一任皇帝,都要把他們的利益當做核心利益。曹爽上臺以後,也要拉攏這些士族,把他們的子弟拉到自己手下,才能維持自己的勢力,而且就是因爲他不能真正尊重、團結這些士族,最後才被司馬懿鑽了空子,搞得全家被殺。

司馬懿政變之後,也面臨着同樣的問題:幾乎所有高官都是由士族擔任,而且很多知名士族的子弟都跟過曹爽,不用這些士族子弟,就會得罪這些士族,在當時三國仍然鼎立的情況下,僅僅是因爲他們跟過曹爽,把這些士族完全清洗掉,簡直就是自取滅亡。所以,在把跟隨過曹爽的士族子弟全部免掉以後,司馬懿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讓他們復出,他就是要讓這些士族們知道:和曹爽合作過不要緊,我司馬懿是很大度的,和我繼續合作,你們的利益我依然尊重、依然保持。所以,在司馬懿殺死了那麼多人以後,曹魏帝國纔沒有發生大的動盪,大家仍然支持司馬懿。

司馬懿既然創造了一條和士族成功合作的道路,以後司馬師、司馬昭也只能繼續這條道路,儘可能的拉攏曹魏帝國的士族,讓他們出出力、幫幫忙,最起碼不要搗亂。所以,他們最信任和倚重的班底,幾乎全是、也只能是曹魏帝國士族出身的人,這樣做就造成了一個問題:曹魏帝國的官場越來越僵化,而且這些士族集團爲了維持自己的特權,極力排斥這個集團以外的人,結果,新鮮血液越來越難以輸入,曹魏士族在事實上壟斷了曹魏帝國的官場,曹魏帝國也很快就像東漢王朝中後期一樣,越來越陳舊、腐朽、僵化,而西晉王朝幾乎全盤繼承了曹魏帝國的傳統,所以這個王朝的政治環境,就可想而知了。

絕大多數西晉王朝的開國功臣們,都有三個共同的特點:1、父親、爺爺、甚至更早的祖先是高官;2、有文化、懂禮儀、大孝子;3、忠於司馬家族。基本上,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爲模式,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爲漢武帝以來幾百年的政治環境,和東漢末年混戰以來殘酷的現實環境。沒文化、不懂禮儀、不孝順,就會被人認爲沒有資格做官;父親、爺爺不是高官,就很難進入高層;不忠於司馬家族,就無法在司馬炎稱帝以後保持高官厚祿甚至一家老小的性命。

中國歷史上曾經統一過當時中國的王朝,只有西晉的創始人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軍事天才,他們幾乎都是中規中矩的高幹子弟和官場高手,沒有什麼過於輝煌的戰績,也沒有什麼指點江山的氣魄,更別說有對曾經服務的曹魏帝國,和現在正在服務的西晉王朝有什麼忠誠了。

雖然在情感上,我們總是會覺得這些頂級大臣們過於不地道,然而就像高堂隆臨死前給曹睿寫的信裡說的那樣:“上天並不特別鍾愛某一個人”,雖然曹魏帝國的祖師爺曹操曾經左右中國局勢長達三十多年,但他也只是給士族的正式登場打下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基礎而已,現在存在的,只有西晉王朝的忠臣良將,曹魏帝國和它的大臣們,已經永遠成爲歷史了。

除了司馬孚被封爲安平王外,司馬炎封王一共有二十七個,而司馬孚的兒子就有七個,孫子就有兩個,加上司馬孚本人,他們這一大家子就有十個人被封王。要知道,按照司馬家族宗室的比例來說,司馬防一共有八個兒子,可是到了封王的時候,司馬懿一支也只有九人被封王,硬是比不過司馬孚這支,可見司馬孚一大家子在西晉王朝裡有多大勢力,也可以看出他們在西晉王朝裡有多重要。

等到元旦開慶祝大會的時候,司馬炎還特別發了一道詔書,讓司馬孚坐小車一直到金鑾殿上,然後司馬炎就在大殿的門口迎接,等司馬孚下車以後,還要親自給他祝酒。這種禮節,顯然不是把司馬孚看成是大臣,而是把他當做家裡的長輩。司馬炎每次給司馬孚行禮,司馬孚都要立刻跪下來阻止,直到這個時候,他都不敢因爲官位高、資格老耍大牌。

司馬孚雖然這麼受到超出規格的禮遇,但是他常常悶悶不樂。在他認爲,司馬家族用這種方式得來的天下非常不穩固,他害怕有朝一日這個天下又會被人以相同的方式取代,司馬家族的下場可能比曹家還要慘,然而時代的潮流滾滾向前,誰也不會在意這個老人的想法。公元271年,對曹魏帝國仍然深深懷念的司馬孚壽終正寢,享年93歲。臨死前,他對家人們說:“曹魏帝國堅貞不移的河內溫縣人司馬孚,字叔達,不如古代的輔政大臣伊尹、周公;不如堅貞不二的大臣伯夷、柳下惠,但是做人做事,始終如一,應該用不上漆的單板棺材,用平時穿的衣服給我下葬。”

司馬孚雖然這麼說,但由於他是這麼的尊貴,誰都不敢把他這麼簡單的就埋了。爲了表示自己對這位叔爺爺的懷念和尊敬,司馬炎特地在皇宮裡的正廳太極殿爲他舉行了三天的葬禮,兩次去靈堂弔孝。除了極度的禮遇之外,司馬炎還特別賞賜了裝屍體用的特級陶瓷——溫明秘器一套,朝服一套、衣服一套、絹和布各五百匹(約四千五百米)、銅錢一百萬、糧食一千斛(約一噸半)。但是,司馬孚的家人們按照父親的遺言,凡是賞賜的

東西一件兒也沒用。

公元272年(泰始八年),司馬孚去世,等到司馬孚下葬,司馬炎親自去爲他送行。再司馬孚的棺材周圍,有一百人的禁衛軍士兵護衛,各種大仙兒、巫婆、神棍、吹拉彈唱的,加起來足足有兩千多人。就這樣,司馬孚以最高規格,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從此以後,司馬防的兒子們,七十多年前被人稱道的“司馬八達”,徹底成爲歷史了。

以今天的視角看起來,司馬孚對曹魏帝國表現出來的忠誠,好像很有些虛僞的味道。但是,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那個時代裡,在儒家忠君思想曾經那麼被人提倡的情況下,司馬孚的這種表現,絕對不是一個裝字就能概括了的。

司馬孚是東漢末年到西晉初期一個最經典的人物,他活了九十多歲,親眼目睹了曹魏帝國從創業、建立、衰落到滅亡的整個過程,也親自經歷了社會思潮從儒家思想崩潰、法家霸權思想崩潰到玄學思想鼎盛的全過程,而且這個時期幾乎所有的大事,都有他的參與,他就像一部活的漢末三國史,承載了好幾個時代的印記。

司馬孚受到過極爲完整、系統的儒家經典教育,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愛國、忠孝仁義,然而,伴隨着東漢王朝和儒家道德的雙重崩潰,司馬孚稚嫩的信念也全盤崩潰了。滿懷着儒家思想的他,卻不得不眼睜睜的看着軍閥混戰時代的陰謀詭計、刀鋒戰火,是怎麼戰勝了禮儀廉恥,然後再看着曹操、劉備、孫權這三個根本不是儒學名士的軍閥分別建國。等到曹魏帝國建立,好不容易有了個大致和平的時代,到了年過半百的時候,卻又不得不運用詭詐機謀,親自參加政變,然後違背儒學最基本的忠君思想,成爲了依靠篡權奪位才建立起來的西晉王朝的第一元老。如果說很多人只是經歷了一個時代的陣痛,那麼司馬孚一個人,卻經歷了漢末三國、魏晉交接的兩次劇變,等到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讓他快要不認識了。

實際上,在司馬家族中,不止是司馬孚一個人不認同司馬懿父子的做法。像司馬孚的次子司馬望,也在司馬師、司馬昭時代感到非常不安,爲了避免洛陽再次發生政變,他主動要求去鎮守西北;而司馬懿弟弟司馬通的次子司馬順,更是在司馬炎稱帝以後公開說:“沒有堯舜的德行,卻要借禪讓的名義!”接着爲曹魏帝國而哭泣。司馬炎聽說以後,立刻把司馬順流放到大西北去受罪,然而一直到死,司馬順都不肯改變自己的看法,他最後仍然認爲自己是曹魏帝國的大臣。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司馬孚看似矛盾的行爲,其實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維持司馬家族的名聲和利益。在那個年代,社會評價對於一個人或一個家族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個家族的名聲和利益是相輔相成的,如果這個家族名聲不好,那麼其他家族也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這樣這個家族就會被孤立,就不能擴大自己的勢力網絡,就不能融入官場主流。所以,在司馬家族絕大多數成員謀權篡位的時候,司馬孚仍然公開宣稱忠於曹魏皇室,一方面是爲了維持司馬家族部分人的正面形象,一方面也是爲了避免和當時數量還很可觀的曹家的支持者、同情者徹底決裂,還有一個最隱晦的目的,就是萬一司馬師、司馬昭他們失敗,一直公開忠於曹家的司馬孚還能爲司馬家族留下一條血脈,不至於全家死光光。

然而,形勢比人強,作爲純正士族的司馬家族走上歷史前臺,是一種歷史的進步,任何人都無法阻止這種趨勢。西晉時代已經到來,像司馬孚這樣裡外不是人的西晉元老,也只能空留一個美好的名聲,和善良的人們對他的無限懷念。

西晉頭號兒孝子,他的名字,叫王祥。出自著名的琅邪王氏家族,早在西漢時代,他的祖先王吉就做過建議大夫(建議官)。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吉不僅僅是個官員,他還是個儒學大師,也就是從王吉開始,琅邪王氏正式成爲世世代代同時兼職儒家學者和政府官員的大家族,成爲了中國最早期的名門望族之一。

王祥的爺爺王仁,做過東漢王朝的青州刺史(山東省長);他的爸爸王融,按照當時名門名士的通常做法,儘管官府來請他做官,但是寧死也要在家裡當老百姓。

王祥出生於公元183年,第二年黃巾起義就爆發了。王祥的親生母親死得很早,後來爸爸王融就又娶了一個老婆,姓朱。在王祥已經21歲的時候,這個朱夫人給王融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做王覽,字玄通。

根據《晉書》記載,這個朱夫人,據說是個超級沒有人性的女人。因爲她有親生兒子,怕王祥跟親兒子分家產,就想盡辦法在王融面前說他的壞話,漸漸弄得王融都對王祥看不上眼了。親孃早死、父親不愛,王祥在家裡徹底成了多餘的人,整天干家務活兒、打掃牛圈,還要遭受朱夫人的毒打。

很多人知道了王祥的遭遇,都非常同情他,同時對朱夫人的行爲極度唾棄,甚至王祥的弟弟王覽,也看不過去親孃的所作所爲。在長到幾歲的時候,王覽看到朱夫人用枝條毒打王祥,就哭着用身體護住他,等到再大一點兒懂事了,反過來還要教育朱夫人不要虐待王祥,朱夫人雖然連把王祥弄死的心都有,可是一看親生兒子都不同意,也就稍稍收斂了一點兒。

後來,王祥和王覽先後都娶了老婆,朱夫人眼見着王祥的翅膀越來越硬,心裡就更恨他了,不光處處爲難他本人,甚至還要虐待他的妻子,什麼髒活累活都要指派給她幹。王覽只要看到嫂子受苦,就叫自己的妻子一起跟着去,這麼弄了幾回,朱夫人心疼親兒媳,也就不再折騰王祥的老婆了。

王祥和王覽的老爸死了以後,爲了讓王覽能夠獨霸家產,朱夫人想到了弄死王祥。這一天,她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毒酒給王祥喝,王祥一看繼母沒事兒獻殷勤,就猜到了**分,但還是拿起了酒杯,這時旁邊的王覽同樣猜到了母親的用意,立刻去爭搶酒杯,朱夫人怕王覽真的把酒喝下去,只好搶過酒壺,把酒倒掉。從這以後,每一次朱夫人給王祥吃的喝的,王覽總要先嚐一嘗,朱夫人怕王祥也被毒死,只好徹底放棄加害王祥的念頭了。

朱夫人這麼殘害王祥,可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王祥卻連一點兒怨恨的意思都沒有。朱夫人越禍害他,他就越孝順朱夫人。根據《晉書》記載,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可是朱夫人非常想吃條活魚,王祥就跑到已經結冰的河面上,脫掉衣服,想要用體溫化冰,冰突然就自己裂開,兩條鯉魚就從河裡跳了出來,王祥高高興興的拿着魚就回家了。還有一次,朱夫人想吃烤麻雀,王祥到樹林子裡面捉,剛布好陷阱,就有幾十只麻雀主動飛了進去,王祥又高高興興的拿着麻雀回家了。

王祥的孝行,在讓我們感動之餘,會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尤其對於一個正常的人來說,面對一個一直虐待他、甚至想要殺掉他的繼母,任誰都不可能生出愛來。退一萬步講,即使朱夫人是王祥的親生母親,對王祥做出這種行爲,這個兒子也不可能孝順。親人之間的愛是用愛來鑄成和鞏固的,鞭子、毒酒,根本不可能製造出愛來。

唯一合理的解釋有兩個:一是王祥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受虐狂;二是王祥對繼母朱夫人的愛,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

首先,王祥是個正常人,否則司馬炎不可能封他做一品大臣太保,那麼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王祥是在裝孝子。

我們說,孝順是人類必須的一種美德,但是無論是父母生病還是去世,他們都一定希望自己的子女更快樂的活下去,如果說父母一死自己就好像丟了魂一樣要死要活,那就不僅辜負了父母在天之靈的期望,同時也讓活着的家人跟着一起遭罪。親情本來就是自然流露的,如果把它作爲做官、升官的標準,這種感情就會變質了。

自西漢漢武帝以後,中國官場就以儒家學說爲官方正統思想,而對父母的孝順,是儒家認爲人應該具備的一個最基本道德,所以孝順也就成了官員是否合格的最重要標準之一。從這以後,每一個想要進入官場的人,先要被評爲孝廉,也就是孝順廉潔的人士,然後才能正式做官。爲了達到做官的目的,人們就互相爭着比着看誰更孝順,有的人甚至專門以孝行揚名,然後作爲進入官場的敲門磚。於是,各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孝行,也就層出不窮,逐漸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王祥也是這種孝子制度下的標準成品。他早年甚至可以說一生能夠稱得上是事蹟的事兒,也就是臥冰求魚這件事兒了。後來到了元朝,有人還專門寫了一部叫做《二十四孝》的書,羅列了中國曆朝歷代大孝子的事蹟,其中王祥臥冰這件事兒,就榜上有名。但是,就這件事情本身來說,都是不合常理的。因爲大冷天的要是想要鑿開冰,光靠體溫是根本融化不了的,王祥要是真想弄條魚給繼母吃,大可以用鑿子鑿、用大火燒,何必用這麼變態的方法。至於說魚和麻雀主動往他懷裡鑽,更是胡說八道。這件事情,可以這麼說,不是王祥自己編出來的,就是他的親朋好友、以及後來的門生故吏替他編出來的。

就在王祥的孝行傳播的越來越遠的同時,中國北方的

戰亂也越來越大,最終到了官渡之戰前後。爲了躲避戰亂,像當時很多人一樣,王祥帶着朱夫人和王覽到了戰亂相對少一些的廬江(安徽廬江南),在那裡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在這期間,因爲王祥是個著名的孝子,先後有各種割據勢力邀請他出山,但像很多名士一樣,王祥始終不肯出來做官。在不斷受到邀請的日子裡,曾經虐待他幾十年的朱夫人去世了,當這個曾經想殺掉他的繼母去世以後,王祥表現得極爲悲傷,甚至因爲過度悲傷而生了病,要靠拄着柺杖才能站得住,因爲朱夫人的死,王祥再一次向世人展現出了他無怨無悔的親情。

直到年近六十,王祥才正式進入官場,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曹睿時代的晚期了。當時的徐州刺史呂虔聽說了王祥的事蹟,就主動的請他來做別駕(行政總監),這可是給一個省長打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王祥認爲自己年紀大了,還是不想去,最後王覽勸他,給他準備了牛車,王祥這才十分勉強的到任了,不久,王覽也跟着哥哥被徐州官府請走,一對孝子,就這樣完成了他們轉變成爲官員的全過程。

當時的徐州,面臨着對東吳帝國的最前線,常年的戰爭搞得民不聊生,也逼得很多人當起了土匪強盜,王祥到任以後,主要的任務就是帶着官軍去討伐強盜,在經過無數次戰鬥以後,徐州境內基本清淨,老百姓也終於能夠安居樂業了。當時的老百姓還編了一首歌來歌頌王祥:“徐州的安樂,全靠王祥;百姓不窮,是王別駕的功勞。”

一個有些能力的著名孝子,在當時是備受歡迎的,不久,徐州推薦王祥做了秀才(傑出官員),王祥被提拔到司馬家族的發源地溫縣(河南溫縣)做了縣令,經過多次升遷,升任大司農(農林部長)。值得注意的是看,我們並不知道王祥在曹爽時代的詳細事蹟,事實上,在《晉書》裡,只要是像鄭衝、王祥、陳騫這類橫跨曹魏、西晉的大臣,都被刻意的抹去了在司馬懿政變前後的那段歷史,因爲在西晉的史書上是絕對不會記載這些所謂的高官、楷模是如何拋棄曹魏皇室,又迅速的轉投到司馬家族旗下的,以至於後人再也不知道這些人在司馬懿政變之中是怎麼改頭換面的。

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當曹芳被司馬師廢掉以後,王祥積極的給司馬師出謀劃策,最後幫助司馬師確立了曹髦繼承皇位,司馬師爲了感謝王祥的孝心,封他爲關內侯爵,讓他做了光祿勳(名義上的皇宮禁衛軍司令),不久又讓他擔任司隸校尉(首都軍區司令),負責整個首都內外的安全。

司馬師討伐毌丘儉的時候,王祥也跟着出兵。毌丘儉死後,王祥被任命爲太常(祭祀部長),晉封爲三級侯爵萬歲亭侯,增加四百戶人家的稅收。後來,剛剛即位的曹髦去太學(中央大學)視察,任命王祥爲三老(國家級傑出老者),王祥按照皇帝老師的待遇,拿着柺杖靠着桌子站在北邊,而曹髦則以學生的姿態站在南邊請求指教,王祥按照例行的禮儀,向曹髦講述了古代明君如何執政的要點,從此以後,王祥雖然不是皇帝的老師,但在人們心中,他已經是極少數能夠教皇帝知識的長者了。

曹髦被殺的時候,大臣們都被司馬昭招去商量該怎麼辦,當時人們都害怕司馬昭報復,所以只有司馬孚、陳泰這些人司馬家族的老牌兒成員敢哭一哭,而王祥作爲本朝第一道德楷模,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哭了一把,口口聲聲還喊着“老臣沒臉見人”。但是,由於王祥是道德楷模,他又在實際上跟着司馬家族,因此司馬昭雖然心裡覺得不是滋味兒,但是也不方便對王祥有什麼處罰。

公元260年12月6日,也就是新一任傀儡皇帝曹奐即位不久,王祥升任司空,終於進入了一品大臣的行列。公元264年3月17日,王祥又轉任太尉,兼任侍中(皇帝高級顧問)。兩天之後,在把親信們都升官以後,司馬昭晉升爲晉王。

新老大新氣象,作爲親信,自然要去拜見一下。當時,和王祥同一天被任命爲一品大臣的司徒何曾、司空荀顗,按照禮儀,要一起去拜見司馬昭。何曾作爲司徒,是名義上的大臣首領,所以先進去拜見,由於何曾是司馬家族的老牌兒鐵桿兒,一見司馬昭就像見皇帝一樣跪下磕頭作揖。荀顗見這種情況,就對王祥說:“司馬大人又是相國、又是晉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曾和所有大臣們都是大禮參拜,咱們哥倆也應該隨大流。”王祥卻說:“相國雖然尊貴,但他仍然是國家的首輔大臣。我們是國家的三公,最尊貴的三個一品大臣,跟他只差一個等級,而且官品還都是一品,哪有三公隨便給人家磕頭的?傳出去既損害曹魏帝國的威望,又傷害晉王的名聲,正人君子要按照禮儀待人,我是不會下拜的。”

荀顗被王祥貌似正義的話嗆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隨他自己來。等見了司馬昭以後,荀顗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乖乖下跪,而王祥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拱了拱手。司馬昭知道王祥這麼做,是爲了告誡自己篡位的野心不要那麼表現的那麼露骨,就感激的對他說:“今天才知道你被賞識的原因了!”

荀顗被王祥貌似正義的話嗆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隨他自己來。等見了司馬昭以後,荀顗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乖乖下跪,而王祥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拱了拱手。司馬昭知道王祥這麼做,是爲了告誡自己篡位的野心不要那麼表現的那麼露骨,就感激的對他說:“今天才知道你被賞識的原因了!”

司馬炎稱帝以後,王祥被任命爲太保,和太宰司馬孚、太傅鄭衝一起,成爲皇帝的三個老師,爵位也晉升爲睢陵公爵。這個時候,王祥已經整整八十歲了,像何曾、鄭衝、荀顗這些頂級高官一樣,都進入高齡,所以當時的司隸校尉(首都軍區司令)李熹、御史中丞(大監察長)侯史光,也建議讓王祥退休養老,但司馬炎沒有同意。像鄭衝一樣,王祥也能夠急流勇退,在人家要趕他的時候,主動請求辭職。最後,司馬炎答應了王祥的請求,但保留了他的所有待遇,並且賞給他很多好東西來養老,還讓他的兒子王肇當了給事中(皇帝中級顧問)來安慰他。

之後的王祥,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公元268年4月2日,這位自東漢末年以來就聞名天下的孝子和道德楷模,以85歲的高齡壽終正寢。臨死前,王祥勸家人不要悲傷,不要厚葬。當時,司馬炎的老孃也剛死一個月,司馬炎光顧給自己的老孃辦喪事,沒能顧得上參加他的葬禮,等到忙完了,司馬炎特別頒佈詔書,對王祥的死表示哀悼。和鄭衝一樣,王祥也沒有特別置辦什麼家產,所以這個一品大臣死後,除了司馬炎賞賜的那點兒東西外,沒能給兒子們留下太多家產。

王祥有五個兒子:王肇、王夏、王馥、王烈、王芬。王肇雖然是長子,但他是小老婆生的兒子,大老婆生的大兒子王夏又死得早,所以就由王馥繼承了爵位。由於各種原因,王祥的後代中並沒有特別出名的人,真正把王氏家族發揚光大的,反而是王祥的弟弟王覽的後代。

王覽在跟着王祥到徐州任職以後,也逐漸升官發財,最後擔任了太中大夫(國家中級參議官),在公元278年去世,享年73歲。根據《晉書》記載,在王祥、王覽兄弟還在徐州刺史呂虔手下做事的時候,呂虔有一把佩刀,有一個鐵匠看了以後,對這把刀大爲讚賞,說只有一品大臣才配得上這把刀。呂虔當時只是省長級的高官,就把刀送給王祥說:“我不是一品大臣,恐怕無福消受這把刀,你有公爵丞相的氣量,這把刀就送給你吧!”當時,王祥堅決不要,一是不好意思要呂虔的心愛之物,二是他也認爲自己都快六十了,恐怕沒有做一品大臣的福分了,最後,呂虔堅持要把刀送給王祥,王祥只好接受了。等到臨死的時候,王祥又把刀交給王覽,對他說:“你的後人必定會興旺發達,一定夠資格拿這把刀。”

王覽有六個兒子,分別叫王裁、王基、王會、王正、王彥、王琛。除了王彥的後代沒什麼出息,其他五個兒子的後代,都在西晉末年開始嶄露頭角,最終影響東晉政壇幾十年,在兩晉、南北朝時代還出了好些個文學家、藝術家,一直到唐朝初年,都是響噹噹的大家族。

琅邪王氏之所以在後來能成爲綿延六百多年的名門,當然首先是因爲祖先王吉開創了做儒學官員的家風,但是讓琅邪王氏在整個士族時代初期,尤其是魏晉交接時期能夠爬上高位的,當然是王祥。兩漢時代曾經很多的名門望族,在東漢末年和魏晉交接兩個時期大半兒落馬,只有渡過這兩個劫難的,才能在之後的士族時代中存活並且發展,成爲百年以上的正宗士族,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王祥,也就沒有後來琅邪王氏最輝煌的時代。

然而作爲一個國家頂級大臣來說,和鄭衝一樣,他實在不配做皇帝的老師。除了胡編亂造、虛僞至極的孝行,和對曹魏帝國做做樣子的忠誠,他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孝行在他手中,只不過是博取功名、打開財富之門的鑰匙,他唯一能夠成爲西晉初年第一道德楷模的真正原因,和鄭衝完全一樣,司馬家族需要幾個名聲好的老骨頭來裝點門面,而王祥只不過碰巧正是其中最符合要求的、還活着的人之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一統決心第九十三章 單刀赴會第八章 界橋爭鋒外記(四十一)鮮卑衰落第三十九章 郭嘉遺計第五十五章 長阪怒吼外記(三十一)僞善系統外記(三十四)道德改革第一百六十九章 惺惺相惜第一百六十三章 平民一品外記(三十一)僞善系統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宮之爭外記(二十九)天命正統第一百零九章 三路伐吳第二十章 平定江東第五十七章 再敗漢津外記(五)爲袁紹檄豫州文第十章 長安之亂外記(三十八)士族階級第六十一章 襄陽鬧劇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國事件第二十二章 宛城失算第二十八章 袁術敗亡第二十章 平定江東第二十六章 許田打獵第十章 長安之亂第一百二十三章 劍閣身死外記(三十六)英雄記第四十九章 江東英豪外記(九)毛玠與崔琰外記(六)孫策遇刺的背後(二)第一百六十四章 慘無人性第三十四章 相持官渡第一百六十七章 背離人心第七十四章 智算華容外記(二十一)曹休敗仗-石亭第一百六十一章 名門之後第九十四章 平定漢中第十一章 總觀亂世第八十五章 劉備入川第六十三章 臨危受命第一百六十章 家族臂膀第十六章 劫持獻帝第七十六章 劉備曙光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宮之爭第一百二十章 二次北伐外記(六)孫策遇刺的背後(二)第一百四十三章 清洗朝政外記(三十八)士族階級外記(四十七)人物生卒.魏外記(十四)崔琰之死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式交鋒第五十七章 再敗漢津第六十四章 初到江東外記(二十)山陽國第一百二十六章 秋風五丈原第五十九章 營中對策外記(十一)荀彧之死第九十二章 自領益州第一百四十五章 淮南二叛第六十四章 初到江東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權獨攬第十五章 再次交鋒外記(八)皇帝夢外記(二十七)東吳豪族第四十九章 江東英豪外記(四十九)人物生卒蜀國外記(三十四)道德改革第二十四章 再擊呂布第一百零六章 劉備稱帝第八十九章 痛失臂膀第八十六章 趙雲截江外記(四十六)西北守神人第九十三章 單刀赴會第一百四十五章 淮南二叛第九十五章 威震逍遙津第六十三章 臨危受命第一百章 暗藏殺機外記(三十六)英雄記第八章 界橋爭鋒第八十三章 離間之計第九十一章 捲土重來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宮之爭第一百六十章 家族臂膀外記(二十五)司馬子元第二十五章 呂布喪命外記(二十五)司馬子元第九十三章 單刀赴會第十四章 濮陽大戰第三十章 帶詔敗露外記(三十三)清淡誤國外記(二十二)月英其人外記(八)皇帝夢第一百二十一章 孫權稱帝第八十九章 痛失臂膀第四十章 對峙博望第一百三十六章 正始之變第一百零七章 蜀漢興兵外記(十)渭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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