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匕首在前,蘇錚看了看大石那時刻預備暴起般的姿勢,緊緊閉着嘴巴不敢發出聲音來。
外邊人聲頗爲熱鬧,想想也是,這個時候人們大多從外面往家裡趕,進鎮出鎮的人會有很多,蘇錚仔細聽了片刻,並沒有聽到任何攔截搜查的聲音,馬車甚至都沒怎麼停,就開了出去。
外面的人如釋重負地道:“成了,咱們出來了,果然沒有人出來攔。”
大石哼了一聲,輕蔑地瞥了蘇錚一眼:“這樣一個小角色,說不定現在還沒人發現她失蹤了,指望誰來給她做主。”
“可不是說這位跟那些誰誰誰都有點關係嗎?害我一顆心懸了老半天。”
“誰曉得,你加快速度免得節外生枝。幹完這一票咱們就能走了,別在最後關頭出差錯。”大石低沉地說,收起匕首,從一旁挑起一塊的毯子扔到蘇錚身上,“蓋着點,凍着了我們一會兒的賞銀就少了。”
蘇錚接過毯子,一股沖鼻的氣味傳來,好像是魚腥味,她翻看了兩眼依稀看到幾團近似血跡的東西,心裡震了一下。
她看了看抱着胸坐在對面的人,小心地問:“你們不是尹家的人?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聽他們的對話,看這行事作風,好像常做這種擄人的事了,最可疑的是,這個大石分明是個兇殘冷酷的角色,剛纔在金管家面前卻扮得又憨又忠心,要不是蘇錚親眼目睹他前後變化,都難以想象這是同一個人。
可是對面的人理都不理她。徑自閉目假寐,蘇錚猜測不出他們的意圖,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馬車放開了速度,過了大概一刻鐘。才慢慢停下來。
“到了。”外面駕車的人道。
大石立即睜開眼睛,先探出頭去瞧了瞧,然後拿了塊黑布出來,命令蘇錚蒙在眼睛上。
被拉着下車,四周凜冽強勁的風呼嘯而來,蘇錚眼睛看不見,倒抽了一口寒氣,心裡疑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風如此之猛。
她被牽着向前走。地上頗有點坑坑窪窪,不小心就會踩到石頭什麼,還有幹韌的植物刮磨她的腳踝,她不禁想這不會是來到了什麼荒山野嶺了吧?
大石大概嫌她走得慢,罵了句“別出聲”就一把將她扛了起來,奔跑起來。蘇錚胃部被頂得難受,頭朝下暈暈乎乎的,勉力維持頭腦的清醒,一把水果刀悄悄出現在袖子裡,心裡盤算着一刀刺下去合不合算。
大石兩人太輕視她了。她的手就這麼放在大石後心,要偷襲簡直太容易了,但問題是不知道附近的情況,要是還有很多敵人在,這樣做無疑在激怒他們。
她還沒有想好,就被放了下來,然後被推進一個地方,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風聲頓時小了下來,透過黑布隱約可覺前方就有燈火。而且氣溫好像頓時高了不少。蘇錚猜測自己被扔進一間屋子裡了,身後傳來一道關門聲。
隨即一個聲音在前方響起:“摘下黑布吧。”
這聲音乾枯沙啞低沉。聽得耳朵發癢,極爲難聽,蘇錚依稀覺得有幾分耳熟。摘下黑布一看,前方的燭光令她不適應地閉了下眼,再睜開便吃驚地道:“是你!”
身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個身材瘦小的女人,從頭到腳都被黑衣籠罩起來,襯着尖下巴薄嘴脣、蒼白枯瘦的面色,就好像一隻地獄裡爬出來的鬼魂,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人一陣陣不舒服,蘇錚不由聯想起對食物挑剔着哪裡下口的吸血鬼。
她打了個寒顫,此人竟然就是白天見過的肖筱,十二雅流之一的大師!
蘇錚怎麼也沒想到把自己弄到這裡來的主使謀是她。
她目光四處看了看,這是一間木屋,一邊角落裡擺放着各個型號的陶缸,兩張紫砂製作臺,上面擺滿各色工具,最叫人驚詫的是,一張製作臺前竟然坐着一個人,看那單薄的背影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她被這麼推進屋子裡,那人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安靜得像一座雕塑,簡直讓人心裡頭有些發毛。
“既然還沒忘記我,我就不再介紹自己了。”肖筱面無表情地道,招回了蘇錚的注意力,“白天我見你看那些人比試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又說出那些話來,沒猜錯的話,你應該也是個學藝者吧?”
蘇錚看着她,斟酌了一番道:“我只是對紫砂有些感興趣,並未學習。”
肖筱哈地笑了一聲,露出譏諷的神色來:“你瞞得過別人,瞞得過我?那種專注熱切的目光,怎麼可能是一個外行人能有的,我派人查過了,姓姜的常常帶着你鬼鬼祟祟做些什麼,而且不止一次誇過你天分不錯。他應該教了你不少東西吧?”
她身體向前傾了些許,目光跟釘子一樣釘在蘇錚臉上:“未曾正式拜師入門,就私下傳授技藝,你們在挑戰界內規矩,事情捅出去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蘇錚心裡一驚,這女人就是因爲這事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她吃飽了撐着吧!
不過肖筱此人年齡是蘇錚三倍有餘,又是公衆威望人士,什麼場面沒見過,她施壓下來還是令人有些心理壓力的。
蘇錚皺了下眉,神情平淡地道:“三大家之一的秋從雲鄉野出身,平生未曾拜過任何一位師父,全靠自己琢磨試煉,磨出了一手過人手藝,開創三十餘種壺式和多種配料手法,爲所有藝人敬服仰慕。五名家之一的何氏少年偷師,輾轉過多家作坊和製坯廠,甚至曾混入琅家以火夫身份偷師學藝,最終開創一代大壺之風,逼得琅一山大師避其鋒芒,棄大壺而該制小壺。亦有兩位雅流大師出身亦不清白,最後無一不取得傲人成績,贏得世人尊敬。”
“紫砂界並不是一個以出身論英雄的地方,師門傳承也並非高於一切,正統還是旁支亦只是你們這些已成名的大師隨口判別。我一不曾偷師,二不曾侵害他人利益,姜師傅和我一個願教一個願學,比起那些前輩收斂了不知幾何,若這也是犯了規矩,不知道肖大師置那些前輩們於何地?”
肖筱愣了一下,沒想到蘇錚不僅沒有惶恐求饒,反而張口就說出這麼多話來。
她看着眼前這個眉眼清朗目光澄明的少女,冷笑一聲:“犯了哪條規矩?只要事情暴露出去,自會有那些人把姓姜的趕出業界,也讓你一輩子都踏不進來這個門檻,那時你便知道知道自己犯了哪條規矩了。”
蘇錚也冷笑:“果然如此。”
肖筱繃住了臉:“你什麼意思?”
“你們不過是仗勢欺人罷了。什麼規矩?不過是你們怕有一些天賦極佳的人崛起,又不受你們這些老人的管理控制,便扣死了起步的這一環。這紫砂業又不是你們這些人獨有的,有興趣的人有理想的人爲憑什麼不能自己闖出一條路來?憑什麼非得得到一個切切實實的身份才能去接觸?捏幾團泥巴能算多大一點的事?”
蘇錚站立在那裡譏誚地說:“你們大概也知道這規則過了,又定不出一個確切的度,所以沒有拿出具體的條文。放眼去看看,民間沒有踏進業界卻琢磨起這一行的人不知凡幾,你們都一個個管過來?那些人你們纔沒空理會呢。唯有在碰上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的時候,纔拿出這所謂的規矩來,脅迫那人挑選一個勢力加入進去,好將其牢牢掌控在手裡。這樣卑劣的行徑,也好意思拿出來冠冕堂皇地嚷嚷。”
蘇錚早就很看不慣這種強迫性的所謂規矩了。
偷師嚴懲倒是可以理解,哪行哪業都是這樣的。但沒有拜師,連自己一個人悄悄地靜靜地做些研究創作也不行,何其霸道。
就是因爲這一點,她至今只能偷偷摸摸地練習紫砂,相信和她一樣的人不在少數。她之前報出來的那些名字,都是野路子出身,因爲想借鑑一下他們成才的經驗,蘇錚花了不少心思去書局、去市井收集他們的資料,一研究發現這些牛人早期無一不遭到過封殺,雖然動手的勢力做得很隱晦,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琅家等業已站穩腳跟的大勢力所爲。
爲什麼?因爲他們無法容忍那些人和他們搶生意,無法忍受自己的無上光輝榮耀自己的霸主地位被人奪取。
要麼收服,要麼令其消失。
蘇錚覺得這可以理解,那些巨頭也不知道成功了多少回,最終民間無名無派的自由藝人少得可憐,幾乎每一個拎出來都是祖上有點根源的,而攀扯上根源,少不得又要排資論輩,盤根錯節的關係梳理下來,最後還是要被幾個巨頭牢牢掌控。
這簡直是壟斷!
所有藝人都要看他們的臉色吃飯,而爲了避免再出現幾個天才人物和他們叫板,近來幾年扛着貢品的旗幟,這些人越發過分,居然從新藝人的起點就開始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