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錚的認知裡,古代像金色、正紅色、紫色這些顏色是不能亂用的,因爲象徵高貴的權勢。
她甚至曾經看書知道,古希臘還是哪邊,因爲工藝水平有限,紫色顏料很難調製,制方被皇室貴族當成機密掌控在手裡,紫色也就成了最最尊貴的顏色。
可在這個世界裡,至少在景朝沒有這樣的禁忌,平頭百姓的衣飾也是多姿多彩,不過是顏色富麗的比較昂貴的區別罷了,金色她也見過不少人穿用,只是金色和紫色一樣,都太矜貴,很挑膚色氣質,很少有人能壓得住。
秦孤陽無疑是一個。
他本生得脣紅頰白,長眉似劍似柳,露齒一笑便是風情萬種,然而被一團金光一耀,那柔美的面容竟生生鐸上了一層棱角似的,令人不能逼視。
此時那兩片豐潤的嘴脣一張一合,聲如春鶯,說出來的內容卻讓人直想握拳。
“……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自量力的人,不說一個尹二少,就是姓丁的也是你這種小老百姓惹得起的?竟然也敢硬扛着跟她較勁,真是一點自知之明也無,他們真要發了怒,一頓棍子打死你,你再能說會道又有什麼用?嘖嘖,純粹一個笑餌罷了。”
蘇錚眉眼冷淡,心裡卻已是強忍着甩袖轉身的衝動,嘴邊強笑道:“多謝秦大家提醒,只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勞閣下操心了。”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要是再沒三沒四,把自己弄死了,那我今天不就白救了?”
蘇錚揚眉看此人一副我是救世主的模樣,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問:“秦大家,我們以前認識嗎?”
“見是不曾見過的。”
“那你爲何偏偏對我另眼相待?還是你碰上誰都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秦孤陽長身靠在車邊。笑得媚意橫生,眯眼看着天邊漸漸沉下的夕陽,懶懶地道:“別地人要我多看一眼我都懶得慌,你自然是特別的,”
要換了別人聽了這種話,興許當場便會面紅如霞,蘇錚涼涼一哂:“是麼?”
秦孤陽睃了她一眼,漸近日暮的光線在他狹長陰柔的眼角打了個轉,折射過一道金屬質感的白芒。
蘇錚微微一凜,想起他不動聲色地逼着尹都處置阿襄。二十道板子,聲聲砸在人的骨頭血肉上,也落在聽者的心頭。所有人或屈辱或心慌膽寒,唯獨他灑適而坐,彷彿面對着悠山淼水,彷彿聆聽着閒庭妙曲。
直至阿襄被血肉模糊地拖下去,他都沒擡過一下眼皮。
那樣的不將人命放在眼裡。
蘇錚曾設想過。是不是秦孤陽爲了鞏固他在桃溪鎮的地位,爲了威懾某些對他不恭敬的人,因此今日正好遇上了這麼一件事,便借題發揮,殺雞儆猴,處置一個無關緊要的阿襄。卻讓尹丁二家丟了臉,讓日月陶坊開了眼,也讓別的人見識見識他的蠻橫霸道。不敢再來招惹違抗他。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她可不敢認爲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多大的能量,能讓這麼一個角色爲自己擋風擋雨。
而且,她低下頭,嘴角微有些冷笑。那算什麼幫助?
阿襄一個侍女,她爲什麼要栽贓自己是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秦孤陽卻三言兩語定了整件事情的性質,將她硬生生拉到與一個侍女平齊的高度,卻讓丁凌兒全身而退。
這比尹都的那個“小女孩自己鬧矛盾”的說法更絕更無恥好嗎?
他表面上是站在自己這裡,表面上是讓那些爲難她的人不好過,其實真正不好過的人只有一個小蝦米,丁凌兒不但沒痛沒癢,此時大概更恨她了。
這是給她拉仇恨來的吧!
這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自以爲是外強中乾的做法,還要她感激涕零不成?
似乎看透她的想法,秦孤陽搖頭嘆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料的嘛。”蘇錚一怔,順着他別有深意的目光落到自己平坦的胸前,頓時——黑線了。
秦孤陽見她嘴角要抽搐不抽搐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引得不少人看過來,然後是各種發現名人的驚歎驚呼,他轉身踏上馬車,頓了頓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本來只是想逗一下你的,不過我發現你這個小東西挺有意思的,難怪他……”
驀然打住,又輕快地提了聲音:“我說你是特別的,你便是特別的,至於能不能繼續特別下去,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
什麼特別?特別什麼?真是莫名其妙!
蘇錚瞪着絕塵而去的馬車咬牙切齒,不過聽秦孤陽的意思,好像是因爲有人對自己另眼相待,所以他纔會特地地關注了自己一下。那個人會是誰呢?
蘇錚數着身邊出現過的人,徐飛,陳解,趙家姐妹,尹琪,總不會是那個連話都沒說上的陶亦然別將吧?
而且那人保準和秦孤陽是敵非友,從他出手反而遺留下更大禍患就可以看出。
蘇錚悶聲不響地回到青竹巷,這次出去的經歷真是糟糕透了,她心情有些煩躁,半路把狗皮膏藥似的蘇耀祖給強行打發了,不過到了家門口,她就把心情收拾乾淨,帶着淺淺的微笑進了家門。
婉約正坐在正屋屋檐下拈着針線做着什麼,聽到院門打開的聲音,擡頭露出笑容:“大姐你回來了。”
“嗯。”蘇錚把手裡的一包還熱乎着的桂花糕給她,“沒想到回來會這麼晚,你們都餓了吧,先吃這個填填肚子,我去做飯,對了,糰子呢?”
說到糰子,一個小小的人影就從屋子裡竄了出來,拉着蘇錚的袖子道:“大姐你回來啦,糰子有很乖,一直在練字哦。”
糰子的西次間雖然他不高興獨自住,但西次間旁邊的耳房蘇錚還是給他佈置成一個書房,給他當做讀書學習的地方,雖然目前因爲資金問題裡面只有桌椅和文房四寶,連個書架都沒有,不過蘇錚給他買了一些啓蒙書,平時自己教他,今天出去前還給他佈置了作業。
蘇錚看着他弄得兩手黑墨,一張小臉也沾上了點墨汁,笑着拍拍他的頭:“糰子真乖,寫完了沒?”
“大姐叫我練的那幾個字早練完了,我現在在學寫後面的字。”小孩兒很驕傲地說。
“這麼厲害?”蘇錚故作誇張,從廚房舀來水,一大一小一起洗手,“嗯,糰子這麼用功,大姐要好好獎勵你纔好,你晚上想吃什麼菜,大姐做給你吃好不好?”
糰子咯咯咯地笑,又是開心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撒開了腳往庭院裡跑,一邊往空中甩手上的水花。
婉約驚呼道:“你小心點,別摔了。”她擡頭對蘇錚說,“大姐,剛纔有人給我們送來一碗元宵,我和糰子沒吃,現在就在膳廳裡放着,你要不要看看?”
“元宵?”蘇錚看到那濁白湯水裡一隻只圓滾滾白嫩嫩的湯圓時,纔想起湯圓還有元宵的別稱,而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是有吃元宵的習俗的。
不夠她在現在的時候,生活的那個地方並不流行元宵節吃湯圓,反而喜歡在冬季吃湯圓,她便忘了這回事。
“我都忘了今日是個大節日了。”蘇錚拍拍腦門,問,“這是誰送過來的?”
婉約指着院子後面的竹林方向,“送元宵來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娘,她說她叫吳嬸,家老爺姓梅,就住在竹林那邊的青雲巷裡,她奉了家裡老爺的命令給周圍鄰居都送了元宵來吃,還說幸好早知道我們這裡新搬來了人家,不然少準備了一份就不好了。”
“竹林那邊?”蘇錚想起趙琪琪說竹林那段暗中隱藏着高手,保護的對象應該就是住在竹林那邊的其中一戶人家或者幾戶。
她又看了看裝湯圓的碗,是一個帶蓋的大瓷碗,白底青花,素妍清婉,一看就很上檔次的那種,而裝盛着瓷碗的食盒是個提樑小籃,不知是什麼材質編成,似竹非竹,似葦非葦,十分的精美漂亮,都趕得上藝術品了。
這必然是一戶十分講究門第不凡的人家。
湯圓還冒着熱氣,大概才送來不久,蘇錚用配套的青花瓷調羹舀了一個,舀了一小口,鮮甜可口油潤綿軟,味道相當不錯,餡是核桃仁黑芝麻混了大概是花生末的東西,很是香脆,讓人幾乎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蘇錚發誓,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湯圓了。
湯圓的香味飄散出來,把糰子也吸引來了,這隻小饞貓仰頭睜着黑亮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直咽口水,蘇錚不由得哭笑不得,等了一會覺得沒有哪裡不舒服,便叫婉約取來兩隻碗,三人將湯圓分了分,一起坐下吃了。
三人差不多都吃了七分飽,這種東西不喜麪食的南方人吃多了容易厭,這個分量可以說剛剛好,蘇錚不禁猜測送湯圓的人是不是提前算好了的。
不過人家送了節日禮物來,他們是不是也應該回禮呢?
蘇錚一邊把碗洗起來晾乾,擦了擦手,看看外頭天烏濛濛一片,很快就要天黑了,對婉約糰子說:“吃飽了就要活動活動,你們兩個跟我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