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解微怔,隨後纔回答道:“嗯,她挺不容易的。”
得到這個回答含音目光黯淡了一下,默默道:“是這樣嗎?她不容易,我就容易嗎?”
她停下腳步:“爹爹出了那樣的事,我嚇壞了,也不見你安慰我一句,爹爹臥牀多日,家裡的事全都是我一個人在忙,洗衣做飯便罷了,照顧爹爹也是我應該做的,可是我們和明暉醫館鬧翻了,被趕到這裡來,多少人看爹爹的笑話,他們上門冷嘲熱諷的時候你在哪裡?爹爹想在這裡開醫館,有多少人要拜訪,有多少關係要走,衙門不知道跑了多少回,請客吃飯不知道陪了多少次,爹爹每次都是強撐着,明明他的身體還要靜養的,那個時候你在哪裡?”
她擡頭看着陳解,眼中帶着悲傷的指責:“爹爹說你曾經救了他,我們欠你的,還說我們和你不是一路的,總有一天你會走,我們不應該依賴你,麻煩你,可你既然叫我爹一聲師父,是不是應該盡到做弟子的職責?還是你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外人?如果是那樣的話,你還是儘快離開吧,我爹爲什麼不收徒弟?因爲他怕人一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她聲音裡帶了點哽咽,低低的幾乎能被風吹散:“你看看他多大年紀了,什麼事情還都要自己一個人做,我又幫不了他什麼,說句不中聽的,再不收徒弟就來不及了,他身邊需要人,一身衣鉢也要傳下去,你不要再耽誤他了行不行?”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陳解是什麼反應,她跑着離開,風帽被風吹開。隨着腳步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像一隻悲傷的兔子。
蘇錚從睡夢中醒來,這一覺睡得非常舒服,她伸了個懶腰,從窗戶紙看出去,天色還不是太亮。
她轉頭,看着旁邊牀上窩在被子裡睡得正香的婉約和糰子,笑了笑。
正房兩間次間她都用來當了臥房,東次間略大,她和婉約一起住。她睡榻,婉約睡牀,西次間則是糰子的獨立房間。而且她還打算着有錢了。把東廂房裡整理出一間,自己一個過去睡,比起和別人一起,她更喜歡一個人住一間。
不過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不盡如人意。
因爲糰子居然不敢一個人睡。
前天剛搬進來。也就是趙家姐妹離開桃溪鎮的前夜,她前半夜幾乎都在教趙琪琪做菜,最後她們兩姐妹就直接留在這裡過夜了,兩人非要留着她說話,婉約和糰子就一起睡西次間,到了半夜居然雙雙爬過來說糰子不在她身邊睡不着。那晚是五個人擠一間東次間的。
等趙家姐妹離開了,糰子就更不肯單獨睡了,沒奈何。只好讓他們姐弟睡一張牀,蘇錚自己繼續窩在榻上。
結果,這麼大個院子簡直就是浪費啊。
蘇錚輕手輕腳地起牀,拿了衣服到耳房裡穿,東邊的耳房她用來當了浴室。中央擺放一個浴桶,以立屏隔着。立屏同時也充當衣架的作用。角落裡還有個馬桶,不對,文雅的稱呼應該叫做“恭桶”,是夜晚或者颳風下雨出不去的時候用的。
蘇錚穿好衣服出門,解決了生理問題之後,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深深吸了一口寒凜的空氣。
很冷,但冷得很舒服,很暢快。
蘇錚回頭看了一眼沙沙作響的竹林浪濤,開始繞着院子慢跑。她的步伐每一步踏下都很輕,幾乎不發出聲音,整個人都顯得非常輕盈放鬆。
跑了幾圈之後,覺得身體微微發熱,停下來做了一下準備活動, 然後平心靜氣,擺了個架勢,開始打起太極拳。
仍舊是最初的一十六式的套路,只是此時打起來已經熟練了許多,動作連貫如行雲流水,急緩相間,剛柔有度,連綿不斷,手起手落之間,血液充盈和回落,身體彷彿也隨之呼吸吐納,隱隱然有種得心應手的感覺。
打了幾遍,直至身上出汗,蘇錚才緩緩收勢,微閉着眼睛,吐出口濁氣。
她睜開眼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好奇,又有些驚喜。她發現到了古代之後,練太極拳比當初在現代時候效果要好得多,很容易進入心無雜念的境界,也很容易得到進步,每一次練完拳都有種精力充沛的感覺。
難道是古代空氣裡有什麼傳說的天地元氣,還是古人的身體脈絡與後世者不同,特別適合練功?
電視小說裡不是常出現嗎,那神乎其技的武俠功夫,簡直就跟開了外掛一樣,說飛就飛,說走就走。她身邊的陳解趙素華雖然沒到那個境界,但也很厲害。
蘇錚一邊腹誹着,一邊搖搖頭暗道自己真是無聊,便要先去洗漱。
洗漱用品她也不和這裡人一樣,放在臥室角落裡,而是在吃飯的屋子的角落裡弄了個隔間,裡面擺着各人的臉盆毛巾牙刷口杯。
她拿了自己的一套出來,放在屋外的凳子上,去廚房水缸打水,手上微微轉動,一根木頭柄塑料毛的牙刷就出現在了手裡。
其它都好接受,但她委實用不慣這裡用柳枝壓爛分叉做成的牙刷,刷了跟沒刷一個樣,差不多就是漱口了,而且還要蘸鹽來用,一不小心就隨着唾液吞下去了。蘇錚對此非常無語,所以她都是很奢侈地用系統裡的牙刷牙膏來刷牙的——哦,對了,升到1級之後,系統的牙刷會自動附上牙膏,還是無色無泡沫的那種,完全不擔心被人看出問題來,就連牙刷的柄都變成了木質的,乍一看跟柳枝頗像。
凡此種種,蘇錚簡直要懷疑係統知道自己的處境,在爲她量身定做一樣。
洗漱要到院門口旁邊,那裡有個排水的地方,蘇錚可是非常不願意往自家院子裡到處潑髒水的。
她連帶着凳子一起搬過去,心想應該在這一塊放個大石塊,或者打個木架子,放放臉盆什麼的,對了,乾脆直接弄個洗衣臺,就是院子裡面沒有水井,取水要到外面的井裡打,不大方便。
而且,這些天又修院子又置辦傢什,買院子之後剩下的百餘兩銀子已經不到三十兩了,以後還有很多東西還要添置,算算起來真是捉襟見肘。
她感嘆着這個家還真不是好當的,一邊站定位置,剛想蹲下去,忽然眼角一動,系統牙刷瞬間消失在手上。
她走到院門後門,從門縫間望了望,然後神色冷穆地下閂打開了門,冷聲道:“不是說今天不用來了嗎?你一大早又跑來做什麼?”
外面的人差點一個不穩跌進來,忙忙站好了,拉拉衣襬擡頭討好地笑笑:“蘇姑娘早啊。”
不是別人,正是無賴蘇耀祖。
對這個人,蘇錚也是沒話講了。
她本來以爲上次被陳解揍了一頓,他該學乖了,愛糾纏誰糾纏誰去,結果沒想到隔了兩天他又來了,是趁着陳解和其他人不在,直接扒住門框求助的。
那時他可是更悽慘不堪,完全的鼻青臉腫,又髒又瘦,簡直成了人幹。
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中,蘇錚得知這廝果然跑去折騰別人去了,可是那人更狠,找人羣毆了他一頓。終於被打醒了的蘇耀祖似乎明白沒人願意買他的賬,他將來的飛黃騰達在現在人們的眼裡不值一錢。
怕真的餓死街頭,他開始找活幹,結果,那幅叫花子又餓得要死不活的樣子到哪都毫無懸念地被趕出來。
幾經碰壁之後,他想起了蘇錚,這個唯一一個“寬厚善良”的和他說過最多話的人,於是他折回來了,扒着門框說盡了一切可以用來讚美的話,然後兩眼一翻倒地不醒。
那幅場景,蘇錚至今想起都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算不上寬厚善良,但這麼一個大活人就這麼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還是倒在自家門前,卻是做不到坐視不理的。
於是她不顧陳解的黑臉,給蘇耀祖灌了水喝,把他弄醒之後提供了一頓飯,隨後意料之中又是無比頭疼的,這傢伙纏上了自己,乃至於最後真如他一開始說的那樣,從她手裡弄去了一份修院子的工作,以換取水食衣物和住客棧的錢。
不過蘇錚也不是就這麼白白給,除了要他賣力幹活之外,她還要他做另外一件事。
蘇耀祖對蘇錚的冷漠有些畏懼,靦腆地笑笑:“不是說好跟你講紫砂的工藝嗎?今日,今日下午我要去日月陶坊那什麼了,就早晨過來補上下午的內容,總不好讓你吃虧。”
他有這麼老實?
蘇錚懷疑的目光讓蘇耀祖笑都不會笑了,就怕她伸出手來攆自己,他可是吃過虧的,本來以爲這個小娘子是個好對付的,誰知道打起人來比那個男的更狠更刁,疼得讓你叫都叫不出來。
蘇耀祖吞了口口水,實話實說道:“你不是對紫砂工藝感興趣嗎?其實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什麼有多厲害都是騙人的,你聽我講一百次還不如親自去看人家做一次。這次日月陶坊招學徒,那是沒什麼門檻,誰都能參加,到那裡什麼工具材料都是貨真價實的,你,你難道不想去見識見識嗎?”
蘇錚微微凝眸,這話,說到她心坎裡了。
蘇耀祖在她臉上看不出絲毫痕跡,不由哭喪了:“好吧好吧,我承認我一個過去心慌,想拉一個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