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溪鎮中一大富宅的劉大戶府裡上下都知道,今日迎來了第五房小妾胡氏的迴歸,同時也迎來了一個年輕新客。
下人們看着站在倒座房陰影裡的青襖少女,眼中淨是好奇,猜測,憐憫和不屑。
蘇錚沒注意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她此刻只看見劉府這第一進院子裡,院裡屋裡堆了滿地或進進出出的推車貨物,那暴露在箱子、盒子、牛皮紙之外的東西顯示着這些東西都是紫砂器。
原來劉府是做紫砂器運輸的,是庚溪鎮裡的航運大佬。
蘇錚看着下人工人們將紫砂器包好,放入箱盒之中,然後搬上推車,覺得就是在看一場逼真的昔日時光電影。
“都別忙乎了,今日不出貨。”幾個人從外邊大門走進來,爲首的正是之前那個劉府管事,蘇錚已知道他也姓劉,據說是劉府最大的管事,內外兼管權力極大。
“不出貨?劉管事,現在許多河道都被冰凍住了,剩下的一些也熬不過幾天,現在再不把這批貨運出去,就要拖很久了。”工頭不由辯駁道。
“拖也不要緊,這是東家的命令。”劉管事不容置疑地道,淡淡地掃了蘇錚一眼:“閒雜人等站在這裡做什麼?”
蘇錚身邊陪她站在這裡的小丫頭怯聲回覆:“回劉總管,她第一次來,還要通稟許可之後才能進入內院,此時正在等裡面的消息。”
像要證實她所說話的真實性,一個嫩綠色身影從內院裡快步出來,“蘇姑娘,夫人喚你進去回話。”
室內燒着炭火十分溫暖,正對門口的地方立着一扇屏風,轉過去便看見榻上斜倚着一個三十許的美婦人,正蓋着薄毯伸着纖纖素手由人染指甲。這位大概就是劉府的夫人。
她下手坐着一個二十來歲的美貌女子,也作夫人妝,但比起美婦人的端莊雍容,只能以小家碧玉稚弱可愛來形容,皮相特別的嫩。而胡氏帶着小桃站在一邊,見蘇錚進來就衝她直打眼色,滿是威脅意味。
這位舅母,自打知道她有逃跑的打算,就如同撕破了臉皮一般,表面溫和都不裝了,蘇錚知道她在威脅什麼,無非就是蘇小妹和糰子的人身安全。
帶她進來的丫鬟福了一禮就退出去了,蘇錚一個人面對眼前三堂會審般的陣仗有些應付不及,手上緊緊握着拐,眼裡流露出一股慌張來。
“嗯哼,你就是蘇平安?”二十來歲的女子撐頜笑意盈盈地道,上下打量着蘇錚,“嗯,倒是個好相貌,年紀也正正好,胡姨娘真是費心了。”
胡氏微虛一笑:“這是妹妹應該做的,張姐姐過獎。”
姐姐麼,應該也是府上姨娘,而且排行在胡氏之前。
蘇錚有些意外地看着張姨娘,也就是和她前世一般大的年齡,她心中有些發悶,這就是古代女子的普遍生活吧,沒有才能權勢便只能居於人下,和衆多女子宅鬥,只爲了爭奪一個男人的歡心。
張姨娘掩嘴嬌笑,對蘇錚道:“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夫人,當年妾身也是這麼大就入了府的吧?”
劉夫人端詳自己剛染好的指甲,又放下給人繼續染,點頭道:“府上姨娘進府年紀都小,小麼,才健康有活力,像那些上了年紀的,也不知道會帶着什麼病。”
胡氏的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只得訕笑,劉府這麼多女人只有她是改嫁進來的,入門時年紀最大,劉夫人這句話是衝着她來的。。
張姨娘站起走到蘇錚面前,一張有些稚嫩的臉憐憫地看着她:“是啊,我們大家進府時都才這麼大,所以每個人都清楚……”
她靠在蘇錚耳邊吐氣如絲:“記得慢些長,等你身子張開了,老爺就不喜歡了……”
蘇錚睜大眼睛,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然後一點點地,彷彿領悟到什麼,霍然瞪向胡氏,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胡氏有些不敢面對她的眼神,對劉夫人笑道:“夫人,這丫頭您也看過了,是個標識聽話的,是不是可以讓她進府了。”她拿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似嘆息道:“年邊一到老爺就回府了,妾身也是擔心他一時收不了心,便想給找個俏麗知心的,畢竟夫人也不想老爺回了家還到外面去……”
劉夫人嚴重凌厲一閃而過,張姨娘見狀忙嬌斥道:“大膽胡氏,需要怎麼做夫人心中自然有數,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
隨即她又不懷好意地笑道:“說起來府裡也有三年多沒進新人了,是該收幾個添添喜氣,不過府裡院子就那麼多,來了新人,是不是有些老人就該騰出位置來啊?”
胡氏笑臉一僵。
“張氏,怎麼和你妹妹說話的?”一直保持沉默的劉夫人終於開口,聲音透着一家主母的威嚴,她看了看蘇錚,微微頷首,“標緻是看到了,但聽話嘛,這世上最聽話的莫過於身家性命掌握在你手中的人,阿趙,把東西拿上來。”
劉夫人身邊穿着體面的趙媽應了聲是,取出一張薄而發黃的紙張。蘇錚看不懂是什麼,卻見胡氏看了兩眼之後臉色一變。
“這是……”
“不錯,這正是蘇平安的戶籍。”趙媽笑着說,目光掃過蘇錚還茫然的臉,一字一句地道,“拿着這張戶籍,衙門裡走一遭,開個證明,官印一蓋,就是賣身契了。”
蘇錚臉驀地白了。
趙媽很滿意這個效果,?了胡氏一眼:“胡姨娘,你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既然把人帶來,怎麼不先把賣身契辦好呢?幸好夫人英明,另外派人走了一趟李水村,說你爲了控制蘇平安需要這樣東西,她就乖乖地交出來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胡氏臉色蒼白,額頭沁出細汗來,強笑道:“夫人,果然深謀遠慮,這個……是什麼時候拿來的啊?”
“就在前不久,你們前腳離開李水村。我們後腳就去了。”趙媽笑得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