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猛然擡頭,怒視小桃:“小桃,我可曾得罪過你?人不能昧着良心說話,你倒是說說我哪裡陰險了。這樣抹黑我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能得到什麼好處?
劉夫人眼睛眯起,趙媽神色微微不善,張姨娘眼裡則是不屑嗤夷。
蘇錚勝在皮相好,別看她現在臉上貼着塊紗布,還拄着柺杖,但深宅女人,一輩子也就是和女人打打交道,眼神是何等毒辣,怎麼能看不出她的優秀?
別說現在年紀小的時候能得老爺歡心,就算長開了也未必就會和其他人一樣失寵……畢竟老爺也並非完全是那個癖好,否則胡氏怎麼進得了門。這個姓蘇的很可能一朝得意便是一生得意。
而小桃有什麼心思?無非麻雀變鳳凰,全府的人都知道。
姓蘇的上位了她當然就沒有機會了,由此看來她也不是什麼安分的好東西,纔剛得志一點就想着把別人打壓下去了。
小桃心中一跳,對上蘇錚明亮憤怒的眼神,不禁心虛。
前不久,蘇錚纔在馬車上救了她……
她心虛閃躲的樣子在室內幾個女人眼裡,就是小心思被拆穿之後的反應,於是沒有人再懷疑蘇錚的軟弱膽小是裝的了。
劉夫人沉下了臉,揮揮手:“小桃,你先下去。”
小桃咬咬脣,應聲退出去。劉夫人這纔對蘇錚說:“你只想回去?”
“是。”
“不喜歡這裡?”
“這裡屋子又大又漂亮,一定有很多好吃的,當然喜歡。”
張姨娘嬌笑道:“你就看重這些?那好,你既然喜歡這些怎麼還要走?”
蘇錚低下頭,過了片刻才低聲說:“我不想變得和姨娘一樣,在鄉下除了累些苦些,其它都是好的,茶飯雖粗,但吃得安心。”
“吃得安心,吃得安心……”張姨娘喃喃念道,復又掩袖笑道,“夫人,你看看,舉人老爺的女兒果然就是不一樣,就是有骨氣啊。你這些話都是你那死了多年的爹說的?”
舉人……老爺?
蘇錚怔了一下,蘇平安的父親是一個舉人?她從沒聽人說過。
張姨娘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多說多錯,她低頭保持沉默,這在別人眼裡就是因爲想到亡父而傷心失落了。
劉夫人咳了一聲,聲音較之前要柔一些:“只要你做得好,在這裡一樣能吃得安心,不但安心,還舒心無比。”
蘇錚頭埋得更低。
劉夫人眼裡閃過不耐煩,她最不喜歡這樣木訥不上道的了,這樣的人最是倔。她看了趙媽一眼,趙媽上前道:“你既然來了,就好生呆在府裡吧,夫人不會虧待你的,先學好規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蘇錚搭着她的手站起來,忽然哎呦一聲跌倒,吃痛地揉着自己的左小腿。
人們這時彷彿才意識到她是有傷在身的,劉夫人皺眉問:“這是怎麼了?”
“過來的時候出了點事,傷了腿和臉。”蘇錚怯怯地道,拄着柺杖起來,起到一半又脫力摔倒,柺杖在地上發出老大聲響。
劉夫人討厭地將眉頭皺得更緊,蘇錚被看着都快哭出來了。
“你這腿還能好嗎?”
“不、不知道……”
張姨娘狀似無意地加了一句:“過大年的,家裡擺着一個拄拐的,這……”
劉夫人臉色變冷。
老爺是做生意的,最忌諱這些事,別說往家裡留有傷病的人,就是府裡的人得了個小病也要趕緊送出去的。
那養到別莊上呢?
蘇錚看看兩人神色變幻,暗裡咬咬牙,忽然跪了下去,哭着說:“小女蠢笨得很,留下來萬一衝撞了府上貴人就罪該萬死了。再說萬一這傷養不好……求夫人讓我回去吧,我不敢給夫人添麻煩。”
劉夫人深思着,最後嘆口氣:“也只有這樣了,那就委屈你了,你先回去吧。”
左右年紀還不大,耽誤不了這麼一兩個月。
蘇錚心裡一鬆,正要把自己的戶籍折起來,暗暗喜道:戶籍啊,就這麼到手了,只要再拿到小妹糰子的,就可以……
不,在那之前,還要具備養活自己的能力。
才這麼想着,手上卻是一空,戶籍竟被抽走了,趙媽一邊將其折起來一邊道:“這東西你自己帶着也不安全,萬一又給你那黑心外婆交出去就不好了,還是先放夫人這裡吧。”
“這……”
“放心,我們只是替你保管,你什麼時候養好傷了再回來拿不遲。”
“……”蘇錚簡直想罵娘。放我這裡不安全,難道交給你們就安全了?別在我不知道時給弄出張賣身契來。
劉夫人問:“怎麼,你不放心?”
放心纔有鬼了!
蘇錚弱弱地道:“不是不是,就是怕、怕舅母……”
“放心,放我這你舅母拿不走。”劉夫人拿過戶籍端莊地笑了笑,一副你不用太感激我的神態,看得蘇錚牙癢癢。接着她又有些黯然,“不過你舅母素來好本事,要是什麼時候又哄得老爺高興,回過頭來問我討要……不如這樣吧,你過年前再來一趟。”
蘇錚走出劉府後門,在長長的陰冷巷子裡穿行,走出一段路了才吐出一口氣,看着手上的柺杖苦笑。
因爲受傷,失去了逃跑的機會,卻也是因爲受傷,暫時逃過一劫。
她擡頭看着已經掩在坐坐豪門府邸中的劉府,面色微沉。
“一入豪門深似海,一點不假,這古代的高門大院就是吃人的。”
真想不通,爲什麼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裡擠,不就是吃好穿好,手上能得一個銀子和一點不痛不癢的權力嗎,卻要用一身自由和快樂來換。
在蘇錚看來這無異於把自己送進一間充滿是非的豪華監獄。
她搖搖頭,一手拎着黃氏給的裝兩件泥坯的盒子,拄着杖慢慢前行,心裡默默思考着。
雖說暫時無事,但劉夫人顯然不想就這麼放過自己,戶籍沒拿回來,還要自己傷好之後再去劉府,想要完全擺脫劉府,還沒着呢。
不過好處也是有的,第一是胡氏被禁足了,那她就沒辦法動蘇小妹和糰子了。另外在傷好之前,這段時間是她自己的,好好謀劃準備,未必不能找到一條出路。
她想着,卻沒有立即會李水村,而是帶着兩件泥坯,一邊問路一邊向永年製坯廠走去。
“請問,有人在嗎?”
蘇錚站在一間店鋪的門口向裡張望。
寬敞整潔的店面,牆壁上立着一個個高大的貨架,上面擺着各色各異的紫砂器具,另一邊是兩張日常會客的圈椅,桌上一個盆景邊有一個大大的碗,裡面用澄碧茶水浸着兩把紫砂壺。
空氣裡瀰漫着茶香。
好古樸的感覺。
蘇錚聽着自己的聲音在空氣裡迴盪,都覺得很突兀。
真奇怪,這麼大一家店居然沒有人坐堂?
蘇錚擡頭看看大門上面的門匾,寫着“永年”沒錯,指引她過來的人說,永年不單製坯,也出售成品,通常店面前邊負責銷售,後邊有個大院子用於生產。
現在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蘇錚看着通向後面的一道藍色門簾,走近一步:“有人在嗎?”
“這個價錢絕對不行!”突然一個火大的聲音蹦出來,“也別用琅家的名頭來壓我,我們這的確是永年分店,但你們也只是琅家分支,想以勢壓人也得看看這勢足不足。好了,幾位請回吧,最遲明天,如果你們還壓着不發貨,本店就去收回貨物,另外找人合作了。”
簾子一掀,一個人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出來,手臂一擡:“請回吧。”
他後頭又跟着好幾個面色不善的人。其中有一個笑說:“杜掌櫃你再考慮考慮?這都到年關了,航運都忙,加上不少河道都結冰了,不是我說大話,除了我們琅家怕沒有別人能保你運這批貨安全運出去。當初若非有琅家擔保,那劉大戶也不敢接你的單子啊。”
“阿二,不要再跟這個老東西白費口舌,不跟我們合作,上天保佑他這批貨堆在倉庫裡爛掉!”一個女子牙尖口利地說道。
本來站到一旁低頭扮透明的蘇錚驀地擡起頭來,這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