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天可真冷!
蘇錚提着籃子從地上站起來,伸出腿抖抖,把鞋面上的積雪抖落下去,然後緊緊衣領,一邊往手上呵熱氣,一邊踩着泥濘的田埂打着寒噤往回走。
“平安,又出來挖野菜啊。”
“平安,你外婆可真夠心狠的,這麼個大冬天地裡哪有東西吃?她就是一天不折騰你就骨頭癢。”
路過幾戶人家時,那家中灰衣土襖的婦女們或從窄小窗口裡探頭,或在矮土牆裡招呼,紛紛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蘇錚。蘇錚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強笑着點點頭,加緊了腳步,背後仍舊傳來唏噓議論。
她嘆了口氣。
自從兩天前一睜眼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她的生活就完全變樣了。
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畢業生,變成了古代落後鄉下的十四歲農家女。據說這具身體的原主蘇平安挑水時不慎落河,救起來後發了一晚上的高燒,第二天早上家裡都商量着辦後事了,結果她就來了。
穿就穿吧,左右她無牽無掛到哪裡不是過日子?但讓她不滿意的是這個身體體質弱到爆,她在牀上養了一整天也沒養回兩斤力氣,再有就是生活環境有些尷尬。
想到這裡她腳下一頓,忽然生出就此扭頭走掉的衝動,不過還沒等她實施,前面就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姐、大姐……”
原來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原主家的院門口了,一個黑乎乎的小小身影縮在土牆邊,手指頭放在嘴巴里吮着,一見到她就眼睛一亮,高興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奔過來。
蘇錚下意識蹲下伸出雙手,在他摔倒之前接住。
“你在這做什麼?怎麼不進去,不冷嗎?”蘇錚摸着小孩兒冰涼紅腫的小手,皺起眉頭。
小孩兒好像沒聽出她話裡的不悅,樂呵呵地歪着頭,又黑又大的眼睛望着她:“大姐,回來,吃飯,吃飯了!”說着就掙起來,拉着她的手使勁往院子裡拽,“快,快啊。”
蘇錚又嘆了一口氣,牽着小孩兒主動往裡走。
這個穿着件明顯過大的破棉襖,整個人顯得髒兮兮的男孩兒是原主的弟弟,叫做蘇糰子,已經五歲了,不過因爲營養不良,還是小小一隻看着纔有三歲大。他平時乖得像個女孩子,很少有這麼又急又調皮的時候,這是發生什麼事了?蘇錚帶着疑惑和他走進院子。
這是一個土坯牆圍城的院子,牆一米高,參差不齊,有一角還塌了。院子大概十米見方,正對着兩扇破院門的是兩間磚頭房,據說在這貧窮的鄉下磚頭房極爲難得,是財富的象徵,不過在蘇錚眼裡這還不如後世那些臨時搭建的民工房。側邊則是三間土牆茅草頂的小屋子。五間房子成一個“l”型的排布。
與這個“l”型成對角線的院子另角落裡是一個雞棚,不過雞都被賣光了,幾天前最後一隻母雞也離家出走失蹤在不知哪個角落了,據說正是因此,原主纔會在挑水時東張西望尋找,最終導致落水。
雞棚兩旁是胡亂堆着的木柴等雜物,上面蓋着看不出材質的布,下午剛下過雪,所以此時上面落了薄薄一層積雪。
糰子拼命帶蘇錚趕去的地方是最外頭的一間茅草房,也就是廚房所在之處。
這會兒大概是傍晚四五點鐘的樣子,冬天天黑得早,天光已有着灰濛濛,廚房裡也沒點燈,兩個人影趴在桌邊呼嚕呼嚕地胡吃海塞着什麼。見他們進來,其中一人差點沒噎着,連忙拳頭把胸脯打得咚咚作響,好容易把食物吞下去,一抹嘴巴罵道:“平安你這臭丫頭,叫你挖個野菜你去了那麼久,人懶可怪不了別人,你回來晚了,晚飯我們已經吃完了。”
像是證明她的話,另一個人也把碗放下,站起來彬彬有禮地道:“奶奶我吃飽了,先回房讀書去了。”
“好,磊兒你快去吧,小心別,啊。”第一個說話的人頓時聲音慈愛得能滴出水來。而被喚作磊兒的少年走到蘇錚面前,親切有禮地笑了一下:“表妹你辛苦了,奶奶沒等你吃飯也是看天黑了,再不吃就要上燈,花油錢呢,你別怪她,鍋裡給留着飯呢,你快去吃,一會得涼了。”
蘇錚冷淡地看着這個原主名義上表哥,李存磊走出去,正想去看看鍋裡是不是真剩有飯,轉頭就看見糰子邁着小腿噔噔噔跑到桌前,掂腳一看,忽然哇地哭了起來:“都,都吃光了,怎麼辦……嗚嗚,沒飯吃了,沒有吃的了……”
李存磊的奶奶,也就是蘇糰子的外婆黃氏一把揪住他耳朵,來回拉扯:“嚷,嚷,嚷什麼嚷?少吃一頓怎麼了,你們一個個的餓死鬼投胎一樣,光知道吃幹過一點點活沒有?還有本事跟我叫?養你們還不如餵豬。我就不給你們飯吃,餓死你們乾淨!”
糰子耳朵被扯住痛得哇哇大叫,在桌邊直跳彈,尖叫聲能把屋頂給掀了去。
蘇錚皺緊眉,快速走過去一把扣住黃氏手腕:“放手!”
黃氏吃痛,再被這冷沉的聲音一唬,不由自主撒了手,糰子頓時在地上四處打滾,狀似撒潑,黃氏插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渾小子,你再滾也別想老孃煮第二鍋飯,撞壞了桌凳仔細我扒你一層皮!”
蘇錚眼裡閃過一絲厭惡,卻沒有跟她發難,她在糰子聲音裡聽出切切實實的痛意,忙放下一直挽着的籃子,覷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把打滾的糰子按住,然後順勢抱到自己懷裡:“怎麼了,糰子,哪裡痛?哪裡痛告訴大姐。”
好小子,這麼小一個傢伙躁起來手腳竟格外有力,蘇錚不慎肚子上給踹了一腳,悶哼一聲,大力把他壓制住:“夠了!別鬧了!讓我看看你傷在哪裡?”
懷裡的人渾身一顫,叫聲和掙扎的幅度慢慢小下來,最後伏在她手臂上抽抽搭搭地哭泣,一下一下地哆嗦,有氣無力地跟小貓一樣,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什麼。
蘇錚附耳一聽,是一遍又一遍的“沒飯了,沒飯了”。
蘇錚好氣又好笑,此外還有一點點的心酸,小心扒開他一直捂在左耳上的手,只見他髒兮兮的手上臉上竟一片粘糊。
空氣裡是血液特有的鐵屑味。
蘇錚目光驟然一冷,轉頭瞪視黃氏:“把燈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