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醒來的時候四肢無力身體發沉,心慌得無所適從,幾乎懷疑那正常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心臟病發展成重度心力衰竭了。
她的神智也分外混沌,即使是在昏迷的時候,她依然和那個靈魂爭鬥不休。
她不想死,至少現在還不想死,所以她只有奮力拼搏,所幸她贏了,此刻醒來重見天日的是她蘇錚而不是別人。
她吃力地擡起眼皮,看見一個古香古色美輪美奐的屋子,一片陰影移過來擋住了她的視線,隨後一個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傳來:“你終於醒了。”
是顏獨步。
蘇錚問:“什麼情況?”
“你心疾發作,太醫院合力將你救了回來,至今已經昏迷了一日兩夜。我也不敢移動你,如今我們還在皇宮裡,你覺得如何?”
一日兩夜?此時果然窗外亮堂,想必是個不錯的晴日,只是牀帳子裡有些昏暗。
蘇錚發現自己的聲音很虛弱,她想着剛纔驚險萬分的爭奪戰,想着那無奈沉寂下去卻不知什麼時候還要捲土重來的蘇平安,想着自己差點就見不到眼前這個人,頭一回爲自己的生存狀況感到痛恨,她不禁流下淚來。
顏獨步心一緊:“哪裡難受?我叫太醫來。”
蘇錚搖頭,忽地抓住他的手:“顏君煥,我想我大概是了。可是我不願,我是蘇錚,我不要做那個人,我也不想被那個人取代。我是蘇錚!我只要做蘇錚!”
顏獨步被她的激動嚇了一跳。生怕她有個閃失,太醫說過,她絕對不可以再受到刺激,情緒激動也是不行的。
他趕緊安撫:“好好。你是蘇錚,你永遠都是蘇錚,只要我在一日,我保障沒人能勉強你當不願意當的人。”
得到保證,蘇錚心裡鬆了一口氣,她本來就是吊着一口心氣拼命醒過來,此時一鬆懈,露出一個笑便又沉沉睡去。
顏獨步喊了外面的太醫進來診治,房門開啓的那一刻,外面的光線瘋狂涌進來。數列戎裝佩刀的禁軍身影映進來。肅穆而沉重。陽光還照亮了顏獨步的臉,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此時慘淡一片,雙脣呈現不正常的青紫色。彷彿中了什麼劇毒一般。只是眼中的銳利沉峻絲毫不改,使得進來的老太醫腳下差點打滑。
唉唉唉,顏君就是非同尋常,即使被毒物鎮壓住,單一個眼神就夠可怕的。
他戰戰兢兢地給蘇錚搭了脈:“只是體力不支暈過去了,不礙事。”
“她什麼時候醒?”
“這個,睡夠了自然就能醒了。”
顏獨步表情不變,但就是能讓人感覺到不滿意的情緒。
老太醫不敢多呆,恭敬笑道:“太后和長公主還在等下官回話。”
顏獨步閉了閉眼:“去吧。”
門又關上,厚重的門鎖重新掛上。數個禁軍跟定了身一樣守在門口目不斜視一身肅穆。老太醫回頭看了看,心裡低嘆,那個不可一世的顏氏,那個驚採絕豔的顏君煥,誰能料到有朝一日他竟會甘願被禁錮起來,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武功,如同階下囚一般,生死皆由他人。
可是有什麼辦法?那個姑娘當時發作得又兇又急,絲毫不能移動或耽擱,只能仰仗太醫院的人救治。話說回來,就算可以撐到出宮,可是心疾這種病,民間大夫怕沒有幾個敢接能治的。而太醫院因爲太后和長公主天生帶有此病,醫術和藥物都是現成的,實乃最佳的選擇。
可是皇上趁機獅子大開口,又要兵權又要糧草,還要扣人,實在是……
臣不可言君過。老太醫搖搖頭,心裡轉而感嘆顏君煥竟能一口氣盡皆答應下來,着實叫人難以置信。
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不過再說回來,那位姑娘那個相貌,那個年歲,又得了心疾,再看太后尤其是長公主緊張的樣子,莫非?
老太醫頓時不敢再深想,快步趕去覆命。
蘇錚再一次醒來又是一日之後,這次她沒有太大的不良感受了,還感到飢餓難耐,顏獨步高興地給她傳了食膳。
“你一直守在這裡嗎?會不會太耽誤你時間了?”蘇錚很奇怪兩次醒來都看到他,而且除此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顏獨步微微偏過臉:“我恰好清閒。”
“哦。”蘇錚看了看他,屋子裡就兩人,氣氛有些轉不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正想問那日的事後來怎麼樣了,忽然盯着他的手驚呼道,“你的手怎麼了?”
顏獨步的手本是脩潤溫厚,如同上好玉雕一般漂亮奪目,此時卻枯瘦得厲害,尤其指甲蓋下面隱隱泛着烏青,很是可怖。
顏獨步避開了她的手,背身道:“沒什麼妨事的,只是小小疾病。”
蘇錚不信,強硬把他扳過來,看清楚他的臉,她頓時熱了眼眶,“怎麼會這樣?”
顏獨步的臉本來是非常好看的,俊美倜儻,俊逸深刻,此時卻瘦削得可怕,骨頭都凸出來了,最要命的是一臉衰敗之氣,彷彿命不久矣的人。
顏獨步見她要哭出來的樣子,就打趣道:“是我如今太醜,嚇着你了?”聲音也是沙啞的,好像一塊美玉被狠狠磨爛了圓潤周緣。
“到底怎麼回事!”
他嘆了口氣:“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
蘇錚聽後咬牙切齒,就沒見過那麼無恥的皇帝,落井下石膽小如鼠毫無肚量,要東要西便罷了,居然還要顏獨步吞毒!
“陰險,他只差要你抹脖子了!這種人居然也能當皇帝!”末了她又哽咽地說,“你幹嘛聽他的,我哪裡值得你付出這麼多……”
她這句話純粹是字面上的意思,說出來一斟酌卻是情味綿綿。顏獨步眸光閃爍,摸摸她的頭髮笑道:“那種情況下我哪裡能不顧你?況且,他能困我一時還能困我一世?讓他一時又有何妨?”
蘇錚來了希望,抓着他的手道:“你有後手?”看了看門外,忙壓低了聲調,“我現在已經好了,我們要出去了嗎?或者需要我做什麼嗎?”
顏獨步柔和地笑笑,哪怕是消瘦的模樣,可那從骨子裡煥發出來的自信和溫柔使他仍舊是那麼好看:“當然要出去了,不過不是我們一起,你要先出去。”
午時,蘇家的軟轎擡進宮殿庭院,蘇錚從屋子裡走出,滿庭陽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這纔想起轉眼又快到夏天了。
利慧長公主,那個美麗的婦人不掩激動地走過來,紅紅的眼睛飽蓄淚水,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幾乎泣不成聲:“歸鴻,老天保佑,你沒事了實在太好了,娘擔心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覺,幸好,幸好,上天將你還給娘了,幸好我們母女終於團聚了。”
蘇錚強忍着纔沒有甩開她,有心冷笑幾聲質問幾句,但時候地點不對,她也不想在顏獨步面前鬧起來讓他擔心。
她抽回手,看也沒看利慧長公主,而是凝望顏獨步,他竟然被勒令不能踏出這個房間,兩人一個在裡一個在外,蘇錚多想牽着他的手將他拉出來,或者和他一起留下來也好。但她知道他有自己的計劃,自己走了他才能更好施展,而且出去之後,自己也可以幫他做一點事情。
可是,心裡還是捨不得。
顏獨步含笑地看着她:“還不快去?小心吹了風。”
蘇錚忽然上前抱住他的腰,臉貼着他的胸口,感覺到手下的身體瘦了一大圈,連骨骼都能清楚感覺到,她又覺得心口酸酸漲漲的。
她不會忘記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她在今天之前都不敢相信他對自己是那樣的情感,明明她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還什麼都做不了,實實在在的一個廢物,與他天上地下。
她啞着聲音說:“顏君煥,我不怕那些流言,我也不怕你,如果你不嫌我沒用,我,我在外面等你。”
顏獨步心裡狂喜,到了臉上只餘溫柔的笑,張臂抱了抱她:“自己小心。”
兩人都無視身邊的利慧長公主,弄得她驚異而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轎子悠悠晃晃地從小門除了皇宮,蘇遊鴻已經備着馬車候在門外,迎上去道:“母親。”
利慧長公主從前一頂轎子裡下來,低聲說:“快,扶你妹妹上車。”
聽到妹妹兩個字,蘇遊鴻溫文俊朗的臉上也很是複雜。雖從多年前就有懷疑,可真正得知親生妹妹另有其人,漂泊在外多年,他心裡五味陳雜,也不知該說什麼,到了第二頂轎子前,掀開了簾子:“歸鴻,我扶你。”
蘇錚沒有搭他的手,自己走出來看看前方,轉臉對他說:“我姓蘇名錚,不要用你那個稱呼叫我。”
蘇遊鴻一滯。
蘇錚又道:“這車是去顏府的麼?”
母子倆對視一眼,利慧長公主忙道:“不是去顏府的,是去公主府,那裡纔是你的家。”
家?
蘇錚好笑:“那原來那位小郡主呢?”看着兩人齊齊變色,道,“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幾日之間就認定我是蘇歸鴻,但我清楚我不是,也不想和你們扮什麼骨肉親情,即使這樣,你們還願意帶我去你們的家,攪亂你們原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