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獨步凝視在蘇錚的上方,遮住了她頭頂的陽光,目光又沉又黑,臉容略顯蒼白而冷硬,不見一絲半毫的笑意,看着是很有些嚇人。
蘇錚心生怯意,兩眼忽閃忽閃,兩隻抓着毛毯的爪子躊躇半晌,還是一下子把自己的臉給蓋住了:“我真的想睡了,你走……啊!”
站在一旁看着的小儀猛地兩手捂嘴,臉紅紅地望着她家主子將姑娘連人帶毯子一把抱起,轉頭冷冷盯自己一眼,便大步朝房間裡走去。
小儀打賭,那個很不客氣的眼神是命令自己守在院子外頭,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
太……英武果斷了!
小儀心情澎湃,顛顛地跑出去守院子,覺得從未有過的熱情高漲。
而蘇錚呢,一把掀掉毯子,發現自己果真被顏獨步橫抱着,就掙手蹬腳,怒視他:“顏君煥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顏獨步凝眸很是冷淡地睨她一眼,進了屋踢上門,將她丟在牀上——即使是心裡頗爲惱怒,但他的動作看似粗魯卻避免了傷及她的可能。
蘇錚就覺得屁股一痛,趕緊撐手穩住自己,惱火地瞪他。
顏獨步退後一步,抱着雙臂冷笑道:“不裝那傻乎乎的樣子了?”
見她一下心虛,又擺開視線不說話,顏獨步看了她一會,收起自己刻薄的模樣,輕嘆一聲:“我可是打你罵你得罪你了?你這樣不理不睬裝傻賣蠢的,總得讓我明白是爲什麼,我也好改進是不是?”他在牀沿上坐下,一手撐在她身側,略傾身溫言細語地道,“在小舟上那會你可沒這樣的,爲什麼突然就厭棄我了?就因爲我阻止你殺顏異?”
他略略苦笑:“他畢竟是我祖父,小時候待我頗爲親厚,那般情形下什麼話都沒說清楚,我如何能讓你殺他?還是你惱我沒躲開他那一劍?我並非蠢得要讓他刺我一劍。只是技不如人。那劍來得又快又急,我實在避不開。你看,我受傷你就會難過,就是爲了你我也要愛惜自己的。”
蘇錚無意識地揪着毛毯上雪白的狐狸毛,一言不發,越聽身體越發僵,直最後一句話落,她咬住脣低着腦袋搖頭,不知是在否認什麼。顏獨步感到手上一熱,便看見一粒晶瑩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
她哭了。
顏獨步既是心疼又是不解。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哄女孩子歡心也艱難得很,兩相一合。就更是令人頭疼。
顏獨步以爲蘇錚和那些嬌弱如水的大小千金們不同,她有什麼就說什麼,不喜歡那拐彎抹角你猜我猜的一套,可沒想到……
女子就是女子!
但奇異的是,他竟不覺的心煩,只是,很替她着急心疼。
他輕吸口氣。含笑挨近她耳邊:“都不是?莫非真是那晚我對你行了什麼不軌的事惹惱了你?不對啊,我可一直昏迷着,不曾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宮大管家告訴他他本是沒有幸理的,他自己是習武者,那劍刺入的時候也便有了凶多吉少的醒悟,誰料後來竟大難不死,答案必定在蘇錚身上,那晚蘇錚將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和他獨自呆了半夜。
究竟發生了什麼?
顏獨步稀奇溫柔地望着她。目光略一逡巡,便落在白生生的耳後肌膚上,微微深濃。
誰曉得他略帶輕佻的話語伴着吐息落在耳畔,蘇錚往後退他便往前進,黏得緊緊分毫不讓。蘇錚忽地惱道:“你別再靠過來!”手上狠推了他一把。
顏獨步不防竟就被推開,手忙攔在自己胸口上,半邊身子都緊繃住了。
蘇錚詫異地擡頭看他,只見他骨節修長的指縫間緩緩溢出紅色的液體。
她驚呆了,捂了捂嘴巴,忙撲上去:“你還沒好嗎?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事吧?我不知道會這樣的。”她見那血越流越多,又見顏獨步直冒汗,嚇得要哭起來,“對不起我不該推你的!你怎麼樣?大夫,大夫……來人吶,唔!”
顏獨步忽地用乾淨的那隻手捂住了她的嘴,稍一施力,就將她壓在牀榻上。
院子外面的小儀臉色紅得如蘋果。
爺這也太……
她都聽到姑娘喊人求救了,還帶着哭腔……
不會,是她想的那種情形吧?
十三四歲的少女,放在別處都可以成親了,顏獨步又從來不拘着下屬,只要是絕對忠誠,對他們的性子沒有太多的要求,所以葉八憨,葉十七冷,這個小儀外表乖巧溫順,其實內心裡,嗯,很活潑的。自個兒的想法奇奇怪怪什麼都有,若蘇錚知道,大概會用意淫來概括。
所以此時就見她臉頰通紅面色古怪,眼睛又亮又閃,歪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將耳朵往院子裡面湊,怎麼看怎麼猥瑣。
不遠處幾個人就大爲古怪地瞧着她:“小儀,做什麼呢?”
小儀差點嚇個趔趄,轉過身來見是宮叔帶着葉八葉十七等人過來,頓時臉上就跟燒着了一樣,尷尬得恨不得縮成一顆石子兒。
宮大管家走進幾步又問:“你在這兒做什麼?方纔公子可是來了這裡?”
小儀也是訓練過的,頃刻間面色如常,溫順乖巧地回道:“是的。”見幾人就要進去,她忙將手臂一攔:“你們不能進去。”
“爲何不能?”
小儀咳一聲,嚴肅非常地道:“爺吩咐的。”頓了頓,變得小小聲,“他方纔抱了蘇姑娘進屋。”
幾個人的臉都變了,顏色五花八門,形狀精彩萬分。
小儀心內暗爽。
落在人後的梅甲鶴擡頭看看當空直照的一輪灼日,嘴角僵了僵,眼眶裡突然有些餓溼潤:“公子終於開竅了。”
所有人都這麼想。
不過宮大管家還是覺得小儀那偷偷摸摸的作爲極不合適,斥了她幾句,一行人把她帶上全都避遠去,並令護衛在五丈開外嚴加把守,絕不容許半個人進去打擾。
至於要與顏獨步商量的事——那算什麼要緊的,延後延後!
屋裡,顏獨步壓着蘇錚,阻止她喊人,微喘着說:“不必叫那些人來,來了也不過是嘮叨幾句,換塊紗布上個藥——老是換藥,很疼呢。”
他說着,支持不住似的,撤了手半支撐着自己,趴在蘇錚頸邊短促地喘息。
蘇錚慌得沒了神,她知道他是舊傷添新傷,上一回他設計要轉移景卓的視線並將其引去雲朝,命人刺殺景卓,然而陳解衝動失手,差點真殺了景卓,顏獨步去擋了一劍,也是擦着心臟過去的,穿了肺葉。快一年了竟還未曾痊癒,這次又……
“不叫人可以嗎?你流了好多血!你先起來我看看。我、我沒想推你這麼重的……不是過了好多天了嗎,怎麼還這樣嚴重?”她扳着他兩肩想推又不敢推,眼見着他手上血跡越來越洶涌,滴滴濺落在自己前襟上,急哭道,“怎麼會這樣?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那麼自私那麼小氣,你就不會這樣了!”
她沒看見顏獨步眼中精光一閃,猶自竭力安慰:“這關你什麼事?是我自己身體不中用……”
蘇錚拼命搖頭:“是我!我以爲止得一時人力藥物就可以慢慢治好你,是我太天真了,我竟然捨不得那幾年命……顏君煥是我不好,我太壞了……”
隨着顏獨步“虛弱不支”的誘哄,蘇錚悔痛自厭之下竟一點一點將事實吐出來。
原來一切的根源都在那個“犧牲域”上。
蘇錚的系統裡的犧牲域並未到可以成熟開啓的時候,她是拼着自己的意志強行打開的,因爲她有一種預感,裡面有可以救顏獨步的辦法。
結果當真是有。
所謂犧牲域便是通過犧牲自己所有的,得到還不曾擁有的,簡單來說也是一種“兌換”,只是本錢不僅僅是能量值,還可以是宿主所有的其它物件,並且“犧牲”的程度更深範圍更廣,後果更嚴重罷了。
顏獨步當時奄奄無救,蘇錚又恰好只剩下萬餘的能量值,根本無濟於事,系統給出了一個方案:犧牲她的壽命和健康,換取他的康復。
不知是否還未成熟,系統給出的三個選項死板而苛刻,第一個是僅僅將致死的因素抹去,保證顏獨步不死,傷勢依舊要依靠大夫治療,第三個是完全治好他,瞬間使他從一個瀕死的重症者變成生龍活虎,第二個選項,則是兩種結果的中和。
但是代價都是非常巨大的。
第一種需要十五年壽命,第二種三十年,第三種四十五年,興奮的蘇錚猶如被兜頭潑下一盆冰水。
她以爲自己不在乎的,以爲對顏獨步的喜歡已經超越了生死,可令她對自己失望厭棄、如同一道雷將她劈醒的是,那一剎那,她猶豫了。
系統就像一個狡猾的惡作劇者,他設下一個大大的陽謀,挖了三個大坑,笑嘻嘻地等着她跳下去,一面卻用那洞察秋毫冰冷無情的目光撕碎她那所謂的愛情,嘲笑她自以爲是的無畏和奉獻。
ps:
登了半天才上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