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瞥過對面店鋪,許多人和林婉意一樣盛裝打扮,都在翹首企盼着什麼,心思全不在做生意上。
已經有齊裝列隊的兵卒從街頭小跑進發,至街道兩側十步一崗,雖然沒有厚重的盔甲戰靴,沒有肅殺的金戈闊斧,但整個場面還是頗爲壯觀,使得百姓們都噤噤不敢高聲。
她問:“一會那位要走這邊過?”
林婉意點頭:“是啊,長興街是主街,當然要走這邊過?”
林婉意瞧瞧蘇錚,心說藉着這個機會和她多說說話吧,一時半會籠絡不過來,能談得來也是好的,誰叫她是梅甲鶴的學生呢?
但她還沒有說話,就聽得一個聲音輕喚道:“蘇錚。”
這個聲音雖輕,給人的感覺卻是彷彿包含着無限的力量,恍如金聲玉振,釦環鳴佩,又好聽又矜雅,叫林婉意心中一跳,循聲望去,便見一輛青篷馬車緩緩駛近,簾子後露出一張修眉深目俊美白皙的臉龐。
她這回是嚇了一跳:“你、你是顏、顏……”
蘇錚從聲音裡就聽出了是顏獨步,忙轉身說:“顏公子,這麼巧,你這是?”
顏獨步的馬車邊環繞着官兵,一個個精悍兇猛意氣風發的模樣,實在令人側目。
顏獨步道:“大都來欽差了,我幫着巡巡街,免得到時出了差錯,你怎麼在這?”
大都欽差?就是那個要來的人物?
蘇錚道:“今日梅先生有事,我在家裡閒着無聊,出來隨便走走。”
“什麼隨便走走?”林婉意不甘寂寞地湊上來。“蘇師傅不是專程來我這兒的嗎?令妹有一把刺繡的手藝在,我看着很喜歡,正好我繡莊又缺人,要是蘇師傅同意,我就聘了她來做繡娘。”又對顏獨步道。“事情還沒談完呢,顏公子要不也進來喝杯茶,這巡街可是件累人的活呢。”
一邊兩眼閃閃亮亮地在顏獨步身上、車上、周圍官兵行頭上繞。
蘇錚有些惱火地睃她一眼,頂着一副清雅貴女的裝扮,怎麼說話行事硬是讓人覺得市儈。
顏獨步也微微蹙眉,目光在站在門邊的婉約蘇覺身上掃過,婉約只覺得全身發毛,彷彿自己那點心思被那黑幽幽的目光看了個透,恨不得立時縮成一顆沙子藏起來。
好在顏獨步只看了一眼就對蘇錚道:“有空麼,上車。有件事要跟你說。”
“可是……”
“這位老闆娘一看就是個熱心人,你將弟妹託付給她相信她會照看得很好。”
輕飄飄的語氣,卻讓人無法違抗,蘇錚發覺他不像在開玩笑,趕緊交代了一番。在林婉意古怪氣悶的眼神中爬上馬車。蹲在車門邊問:“是什麼事?”
顏獨步拍拍身邊一張紅漆雕花小凳,蘇錚猶豫了一下,卻伸手把凳子拿過來,仍舊是在門邊正襟危坐。顏獨步笑道:“我莫非是什麼洪水猛獸,你要離得那麼遠?”
蘇錚目不斜視:“主客之道,男女之分,本該如此。”
顏獨步有些訝異:“之前怎麼不見你這麼守規矩?”
“之前是什麼都不懂,太粗魯了,如今你是梅先生的朋友,我是梅先生的學生。算起來,你比我要高出那麼一輩。梅先生說一個圈子有一個圈子的規矩,自然要拘謹些。”
蘇錚很誠實地道,視線都沒跟他對上。
顏獨步低低地笑:“你跟着他本事還沒學到多少,這迂腐場面的一套倒是懂了不少。”
蘇錚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訕訕一笑:“其實,是顏公子你氣場太強了,我靠太近怕說話都不能利索。”
顏獨步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車外聽到這笑聲的人都面露驚奇之色,紛紛想,這馬車裡的人顯然不是小角色,能將其哄得大笑,看來這叫蘇錚的姑娘真是不可小覷。
林婉意忍不住問婉約:“這顏公子到底是什麼人,你姐姐又怎麼會和他相識的?”
婉約面有難色:“這件事……我大姐說過不能隨便和人提起。”
“誒,和林姐姐將怎麼能叫‘隨便’呢?好吧,你不說我也不勉強,走,我們進去看繡品,坐着聊聊。”
將婉約客客氣氣地帶進繡莊。
蘇錚看着顏獨步笑的樣子,心裡感嘆,這人真是天生能發光一般,冷冷清清時叫尊貴高華,此時笑起來,整個車廂都因他而亮堂了,神采飛揚簡直不能逼視。
她小心問:“你不生氣嗎?我沒有聽你的勸告做了梅先生的學生。”
不料顏獨步像笑岔了氣一般咳了起來,氣色一瞬間慘淡下來,看得蘇錚都有些慌了神,他半晌平復氣息道:“這是你的選擇,我爲何要氣惱?梅甲鶴以前就是爲人師表的,如今雖教的東西不同了,但無疑是個不錯的老師,你跟着他學習,很好。”
蘇錚不安的心終於落地,接着皺着眉頭看他:“你怎麼了,臉色這樣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顏獨步搖搖頭:“不礙事的。”手在車壁上拍了拍,馬車就向前行駛起來,他對蘇錚道,“叫你上來,是想告訴你,今次大都來的欽差主要是爲了查一案,屆時可能會傳喚到你。”
“什麼案子?肖筱那件事?”
“不是,是楊花子綁劫良民一案。”
很久之前的事了,蘇錚思索了一會纔想起楊花子是誰,驚訝道:“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要查?而且不就是個小案子,還要派欽差來?”
她頓了頓:“莫非這個案子背後有什麼陰謀?”
顏獨步微微眯眼,從容不迫地點了點頭:“嗯,有陰謀。”又安慰說,“你不用太緊張,知道什麼就說什麼,畢竟你已經是梅甲鶴的學生,他們不會太過爲難的,但是,必須注意一點。”
“什麼?”
顏獨步微笑了一下,不知爲何蘇錚覺得這個笑容裡彷彿有一種很鋒利的東西,他緩緩說:“必須走明面,不是官府的人傳喚你,你就撐死了不要跟去,立即告知你老師,之後的事,聽他怎麼吩咐。哪怕是官府的人來了,你推不掉,也要立即叫人去通知梅甲鶴。”
蘇錚感覺脖子後面毛毛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想問又猶豫。
顏獨步道:“你想說什麼?”
“我很早之前就隱約聽說,綁架在景朝是很嚴重的罪行,幾乎與殺人同罪,裡頭好像有個故事。”
“你很想知道?”
蘇錚頓時蔫了,忙擺手:“算了算了,我只是隨口問問,感覺其中有點什麼聯繫,要是不能知道……”
“也沒什麼不能知道的。”顏獨步說,“那是七年前,江湖勢力糾結,民間盜匪猖狂,諸如偷盜劫持之事頻頻發生,當今聖上對此非常頭疼。有一股賊人更是膽大包天,於皇家擺中秋佳宴當日,在各權貴大臣進宮的道路上埋伏,將許多夫人公子小姐都劫持了去,之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銷聲匿跡。”
“聖上震怒,我被任命五日內救人。”
“五日後賊窩被攻破,可被劫持去的人,或失蹤,或殘疾,或死亡,或發瘋癲狂神志不清,安然無恙的,十不存一。”
蘇錚掩住了嘴。
顏獨步繼續緩慢地說:“大都權貴門第五日之間元氣大傷,優秀子弟幾乎沒保住幾個,他們悲憤之下聯名上書,兼之聖上亦怒不可遏,便修整了邢獄之法。”
說起來很簡單。
可蘇錚發現很多不和諧的地方。
在一個國家的首都裡犯案,並且不是一樁兩樁,是一個集團同時動手,動作何其之大,大都的官府兵馬呢?都在睡覺麼?
而且目的呢?
這麼豪氣闊綽的出手,所圖謀應當很不簡單,怎麼就把人都給整死整殘了?難道是深知自己逃不掉便辣手撕票?
顏獨步頗有興味地打量她臉上變換的神色,好心解釋道:“後來查得,背後主謀是雲朝皇庭,目的是除去景朝權貴的下一代傑出人物。”
兩國鬥爭的形式之一?
蘇錚腦袋裡忽然靈光一閃,問:“那你呢?你是臨危受命的人,卻只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你被賞被貶?”
這不是很奇怪嗎?顏獨步此時看着頂多二十出頭,七年前纔多大?景朝不是說人才濟濟嗎?出了這麼大的事爲什麼要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頂風壓陣?
她一看顏獨步的臉色就知道他肯定沒有討到好果子吃。
她有些爲他難過,又有些激動地說:“是不是這樣?七年前雲朝想出了這麼一個黑心肝的主意,一是可以能打痛大都那些大人物,二是可以牽連到你,那個,嗯,你應該地位很高吧,我聽說顏姓是景朝的第二國姓,很了不起的樣子。那這一次呢?是不是也是雲朝的人搗鬼,也有針對你的意思?”
想想也是,發生這件事怎麼好巧不巧是顏獨步在南邊的時段?
顏獨步嘆了口氣:“早知道你這麼靈光,就不告訴你這些事了。”
蘇錚一臉不解。
“你分析得很不錯,可是你仔細想想,當時楊花子船上打手有多少,船往哪裡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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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剛過,偶回來了,二月一日兩更,感謝還沒棄文的朋友們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