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我傻啊!”陶烏冷哼了一聲,指着蘇河的鼻子沒好氣的說道:“不想被認出來,你變誰不行,非得扮了柳煙來招搖撞騙?”
蘇河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反問,嫵媚的笑了笑,然後她的樣子又變了回去,變成了那個一頭長卷發,五官精緻、立體的美貌容顏。她朝陶烏邁近了一步,幾乎要貼到他身上了,然後才眨了眨眼睛,輕聲的問他:“那你現在好好的想想,能想起你家大小姐長什麼樣子嗎?”
陶烏打心底裡不想與蘇河太過接近,旱魃這種東西,太難捉摸了,還是保持點距離爲好。他下意識的挪動了一下,轉到沙發後面,隔着沙發對她一擺手,然後纔開口道:“柳煙長什麼樣子我能不記得嗎?她有一米六五的樣子,長直髮……”
話還未說完,陶烏就頓住了,他撓了撓頭,眉頭皺得更緊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蘇河,她還是微笑着,一臉,“我就知道你想不起來。”的神色。不不,他甩了甩頭,他怎麼可能不記得柳煙長什麼樣子呢?他在這裡少說也住了半年多了,別說是個人,就算是這院落房屋裡的綠植、裝飾之類的細節,他也能說個清清楚楚。
然而,事情就是這麼古怪,他真的無法描述說柳煙的樣貌來。在這一刻,他甚至懷疑,如果現在去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之上,如果柳煙迎面朝他走過來,他是不是能在人潮之中將她分辨出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陶烏又忍不住伸手指着蘇河的臉,“可是,可是你剛剛分明變成的就是柳煙的樣子啊!”
蘇河搖了搖頭,神色嚴肅了不少,“我變幻出來的樣子,到底能有幾分像她,連我自己都沒有概念。出門前我對着鏡子看了很久,才意識到,她的樣貌,似乎無法被人、或者是妖怪記住。這樣的情形,我還是頭一回遇到。”
她一邊說話,一邊歪到旁邊的沙發上,“這事雖然很怪,不過看起來,也不見得就是什麼亟待探查的。她肯定是有些來歷的,這事嘛,肯定也跟白鈺那個老妖怪有關。至於,究竟是怎麼回事,假以時日,興許能搞清楚也未可知。”
蘇河知道的事,其實並不會比陶烏詳細,她只不過是認識白鈺的時間太久了,多少探究到了些他的隱秘而已,也僅僅是大約知道柳煙與他的關係非比尋常,而不尋常在哪裡,就完全無從得知了。
但她卻不知道,這麼個微小的發現,對陶烏而言,不啻於一個驚雷。儘管認識柳煙以來,已經發覺她身上有很多謎團,比如可以籍她來掩飾自己的妖氣,比如她的記憶、以及她這個人好象是憑空出現一般。現在,又發現了居然沒有人可以描述、或者在腦海中拼湊出她的樣貌來。
陶烏想起前不久聽白鈺說過的那句話,他把小妹的魂魄遺失了。所以,柳煙的這個新特質,就是魂魄不全的表徵嗎?可是不對啊,魂魄不全只會讓她顯得恍惚,這種令人無法記清相貌的情況,更像是某種障眼法。啊!是了,障眼法!他腦子裡靈光一閃,必定是白鈺的手段了,這傢伙一定是在柳煙身上做過手腳,纔會有這種無法
解釋的現象。
他想得入神,都沒聽到院外的門鈴又響了起來。蘇河望着彷彿入定的他,嘆了口氣,起身去開了門,就見到杜仲一手抱了耷拉着腦袋睡得正沉的文皌,另一手拖了個大大的旅行箱站在外面。
旅行箱的滑輪滾過麻石小徑,聲音終於把陶烏給拉了回來。他擡頭就看到杜仲,還有杜仲的這隻大得有點離譜的箱子。
“你是要搬家嗎?雖然這裡還有空房,可是我不覺得柳煙會同意你搬進來,除非你也是妖怪。”陶烏撇着嘴角,看杜仲的樣子,哪裡像是要去驅邪除魔。
“我纔不會住在妖怪窩裡。”杜仲把箱子拖到茶几旁,然後小心的把還沒醒過來的文皌,輕手輕腳的放到沙發的空位上,“我化了張安魂符給她喝,可能還要睡上一陣子。”
陶烏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蘇河伸手去戳了戳文皌的耳朵,也許是貓科動物總會讓女人心生喜愛,就連她這個已經活了千百年歲月的旱魃也不例外。杜仲環視了客廳一眼,立即發現赤火不在這裡,有些好奇的向蘇河發問道:“那隻朱厭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他回去守屋子了,我可不想這事查到最後,搞到自己無家可歸。”蘇河攤着手說道,又指了指杜仲帶來的大箱子,“你都拿了些什麼?不會是要這裡做大法事吧?”
杜仲蹲下身去,把茶几上散落的紙張歸置到一角,這纔打開了箱子,只是取出了那隻被包裹在黃布中的式盤。他將式盤放到茶几中間,扯掉了黃頁扔回箱子裡,“我還是覺得昨天夜裡卜出來的卦說不清楚,所以去純陽觀拿了這個東西。但是,這東西也許並不是單純爲了占卜而制的……”
那隻漆黑的式盤就靜靜的被放置在茶几上,沒有任何動靜,原本不停旋轉的天盤,依舊像是在地盤上生了根似的。陶烏本來漫不經心的看着,卻在看清楚以後,不由自主的,“咦。”了一聲,繼而收起吊兒郎當的表情,滿臉驚詫的俯下身子打量起這個式盤來。
“式……式盤?”他覺得這簡直就是不可置信,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看到過一隻式盤,也是這樣黑漆漆的,黑得如同是可以吞噬萬物,“你從哪裡弄來的?”
“純陽觀啊。”杜仲對他的反應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又伸了根手指想要再嘗試一下,能不能轉動天盤,“這個一直被封印在純陽觀的基石之中,我拿出來的時候,天盤還在轉動,可是一離開了那個結界,就靜止了。你……知道這個?”
陶烏不說話,用手輕輕的撫拭了一下式盤,他想再看清楚一些,這是否是他曾經見過的那一隻。蘇河不會占卜,對占卜的法門倒是有所耳聞,她大約知道六壬式盤是什麼東西,但這卻頭一回見到。因此她沒有插話,等着聽他們繼續說。
“嗯……我不單知道,還見過。”陶烏重重的點下頭,他相信天底下不可能會有如此的兩隻一模一樣的式盤,這必定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一塊。他擡頭看了眼杜仲與蘇河,沉聲問道:“你們知道指南車吧?”
傳說黃帝
與蚩尤做戰,時常戰敗,皆因蚩尤手下有能者,善於製造濃霧,令黃帝的軍隊無法辨別方向。在一次大敗之後,黃帝對天嘆息,之後得到了九天玄女的幫助,教他做出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準確無誤的指引方位的指南車。而蚩尤最終敗在了應龍的手裡,並且身首異處,被分別掩埋鎮壓在兩個地方。
這個傳說實在是太有名了,杜仲和蘇河當然都知道,但他們也看出了陶烏眼底的疑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指南車用的不是司南嗎?”杜仲問道,相對於司南,六壬式盤應該不是那麼古舊的產物,畢竟從傳說一直到秦末,術士們使用得最多的,理應是羅盤而非式盤。他又補充道:“六壬術是興盛於漢代,所以纔有了與之相輔的式盤,不過其原理跟司南倒是異曲同工。”
陶烏搖頭,術士的這些道具,他知道得不是那麼詳盡,但這個式盤,他卻認識,“誰說式盤是爲了六壬術造出來的?這東西早就有了,而且,而且據我所知,根本就不是用來占卜的……”
他一面說,一面把式盤拿了起來,還用手指叩了叩地盤。關節敲擊在盤面,發出輕悶的聲音來,一時間餘音不絕。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陶烏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上一次,我看到這隻式盤,差點被人給抓住,所以我記得它的長相。”
“你什麼時候見到的?這東西被封印在純陽觀石基裡,都不知道多久了。”杜仲從他手裡把式盤拿了回來,這是純陽觀的鎮觀之寶,可不能被這隻妖怪給弄壞了。
“準確來說,我見過兩次。”陶烏對杜仲這個小動作很不屑,想他堂堂饕餮,何至於跟個死物過不去,“第一次,是黃帝跟蚩尤還在打架,也就是那一次,差點被黃帝給捉了去。第二次嘛,是在漢武帝的寢宮裡。”
“你的意思是……這個式盤就是黃帝用的指南車?”杜仲驚訝得合不攏嘴來,就算傳說再怎麼以訛傳訛不靠譜,也不能離譜到這份兒上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指南車,是後來掩人耳目的說法,當然了,這玩意兒也有指示方位的作用。”陶烏伸了個懶腰往沙發上一倒,那些被擱置在時角落的久遠記憶,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不會忘記。
那隻漆黑的式盤,多少都些刺激陶烏的神經,他從來沒有想過,隔了這麼長久的時光,居然還會再看到。他想了想這兩天密集發生的事,有了種莫名的、不怎麼好的預感。如果單純只是蘇河的酒館裡混進了術士,偷走了她的金鈴;又或者是他跟文皌在逛商場的時候,無意中撞上個把活死人;再或者是杜仲拿到了被封印在純陽觀裡的六壬式盤……其實都不會讓他覺得有什麼特別糟糕的地方,然而,這些事偏偏就不是獨立存在,並且是有延續性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擡頭看了看蘇河與杜仲,“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是一個圈套呢?”
“圈套?”蘇河跟杜仲相互看了一眼,陶烏的話像是一柄尖利的錐子,紮在他們心頭。蘇河皺起眉頭,說道:“你說得仔細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