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的實習已經開始三天了,學生們根本連主樓裡面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大家被安排在一樓西側的一間僅有十幾張桌椅的空房裡,需要修復的古書其實也就一百來本。大多都是明清時期印刷的一些經史子集之類私塾啓蒙教材,既沒被蟲子駐咬,紙張也沒有很明顯的破皺。頂天也就是書籍的裝幀稍微殘敗了一些,根本就不值錢,而且也沒有太大的保存價值,這樣的書,估計倒騰古玩的小商小販都沒有興趣。看起來,大家都是在打醬油呀。
天一閣的主人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讓學生來這裡實習,真是僅僅爲了給這幫不靠譜的學生一個實習機會嗎?如果是這樣,根本不需要把人都拖來這裡吧。
柳煙在來這裡之前,以爲需要修補的是什麼孤本、善本之類的,不能輕易移出的書,所以還非常認真的自己做了補書用的膠糊帶來,誰知道結果居然會是這樣,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這樣的書,基本上只需要登記造冊,記錄每本書的古舊程度,把每一頁都用相機拍下來,然後把建議使用的修復方法附錄在後,最後再做一點簡單的防腐防蟲的預防措施就可以了。
雖然學生們學了整整四年如何修復古書,只不過大多都是理論。原本以爲這二十天的實習是件繁瑣、沉重無比的事,卻沒想過居然這麼輕鬆。只不過十多天的時間,就把這一百多本書處理好了,剩下的時間就是玩樂了。雖然是荒涼的鄉下地方,不過在城裡呆慣了的學生倒是覺得這裡別有一番樂趣,哪怕只是在灌木叢裡戳戳螞蟻窩,或者在小溪邊坐着發呆,都挺讓人快樂的。
陶烏終於感受到了生爲富二代的幸福了,比如班裡幾個小姑娘自從知道他最近胃口奇好之後,就有事沒事拎着零食來找他。看在食物的份上,陶烏很是盡職盡責的扮演着汪和平的角色,對姑娘們都是笑臉相迎、陪玩陪聊,讓女生們如沐春風。
在充盈的食物裡陶醉了好幾天,陶烏終於覺得陪人聊天有點煩了,這纔想起好象這幾天柳煙總是經常站在藏書樓外面望着三層的房子發呆。
“你看什麼呢?”陶烏看到柳煙又在樓下發呆,拎着一袋魷魚絲走到她旁邊,順着柳煙的視角仔細的看了看,西側的樓宇被昏黃的落日染了層
金邊,映着半天的火燒雲,看起來非常不真實。
“我覺得那間屋子裡有東西。”柳煙擡起手,指着二樓最東邊的那個窗框。“什麼東西?我只知道那裡鬼氣重得很重。”陶烏眯着眼使勁吸了吸鼻子,“很重。”“我想上去看看。”
“看鬼麼?你對這個感興趣?”陶烏心想你不能夠吧,就算知道我能隨便吃掉你都沒有表現過特別的疑惑,這是怎麼了?“不知道,就覺得那裡面肯定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東西。”柳煙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過了半晌又說,“還是算了,反正這裡又不是我家,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都與我無關。”
柳煙說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倒是陶烏突然對這二樓的偏屋感興趣了,聯想到柳煙住的那座陰冷得要死的宅院,他居然也開始覺得那間屋有此古怪。
孟儒這會兒又在涼亭裡喝茶,看着學生們三三兩兩沒心沒肺的玩耍,柳煙一個人站在池塘邊看着玉蘭樹的葉子飄落下來。真是個奇怪的存在,疏離而淡漠得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想着,柳煙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望向他,他索性招了招手,示意柳煙過去。
“要不要喝杯茶?”孟儒看着走進涼亭的柳煙,雖是詢問,卻自然的翻過一個茶杯斟好茶。“謝謝!”柳煙托起茶杯,她平日只是偶爾喝茶,也分辨不出太細緻的品種來,不過這杯茶倒是很香。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柳煙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孟儒的問題,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在這麼偏僻的郊區,修這麼大一個仿古的園子,而且,讓我們處理的這批書,實在沒什麼價值,挺奇怪的。”
孟儒笑了笑,“書嘛,總不能放着不管,隨它爛掉。”柳煙聳了聳肩,對孟儒這個回答不置可否。“小姑娘,你喜歡看什麼書呀?”“什麼書都會看看,碰到喜歡的多看兩眼,不喜歡的就少看兩眼,倒是沒有特別喜歡的。”柳煙放下杯子,茶香很好聞,味道就太濃釅了。“您喜歡看什麼書呢?”
“我喜歡看《山海經》。”孟儒輕輕釦了扣桌上的一本線裝書,邊說邊把書推到柳煙面前。柳煙拿起書翻了翻,這是《山海經》中的《大荒經》卷。精緻的雕版印刷,通篇都是用的歐體正楷,骨氣勁峭
,法度嚴整,內版皆以竹節欄爲框,書頁發黃,一看就是年深歲久,但卻也保存完好,“這本書是宋版,準確的說是北宋年間的吧,品相真好。”
“哪裡看出來是宋版的呢?”孟儒倒是沒想到柳煙翻翻書就能判斷出這本書的印製年代。“據我所知,古代雕版上的字早期大多是手工雕刻而後摹刻製版,只有宋代早期的刻板比較多使用歐陽詢的楷體,後來就流行用柳體或者顏體了;紙張嘛,看起來應該是北宋時期浙江一帶的出產藤紙,而且延用了唐朝以黃檗汁爲紙張防駐的工藝,後來就多用麻紙、椒紙、或者桑皮紙印書了;裝幀是北宋時期最常見的蝴蝶裝,這個其實會影響到閱讀,到南宋就多用到包背裝來給書籍做裝幀了。所以看起來這本書,應該是北宋時期印製的。”
“小姑娘眼光很不錯呀。”孟儒點了點頭。“還好,這些都是考試要考的,揹着揹着就記住了。”柳煙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倒是孟儒這麼拿本宋版書隨手翻看,如果被嗜好古書的人看到,一定會羨慕忌妒恨。農曆十五前後的月光很明亮,哪怕是在蕭索的冬月裡。柳煙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晰的投在雕花木門上,居然在藏書樓二層最東邊的那間房外。
自己怎麼會跑到這裡來?房門居然沒有上鎖,柳煙擡手一推,木門就無聲無息的打開了,月光投進室內,一層淡淡的銀光非常夢幻。
屋子不大,也就不到100平米,當中整齊的擺着六個大大的臺架,擺滿了各式各項樣的瓶瓶罐罐,有些是陶瓷、有些是金屬,看起來應該都是古董,牆壁上掛滿了絲竹樂器,古琴古箏琵琶蕭笛種類繁多。
柳煙一眼看過去,目光在轉角處停下了,她看到了一張箜篌,而且,她一眼就認出,是出現在她夢裡的那個美人彈奏過的那張箜篌!她甚至還能記起夢裡觸摸過的、系在箜篌上的絲絛的質感。
她覺得眼前一花,一個月白色的人影出現在她面前,竟是夢中的那個儒裙美人。“我等了你好久。”儒裙美人對着柳煙施了個拱手禮。“你是誰?”柳煙皺了皺眉,又是做夢麼?“我叫李憑。”儒裙美人指了指那張箜篌,“彈箜篌的李憑。”“李賀那首詩裡的那個李憑?”柳煙心想這可是真見鬼了,“你等我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