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喊了一聲，等待了一陣兒，沒有人回答他。他又接連再高喊了幾聲，然後頹然的垂下頭來，在這樣的地方，若是真有人回答，那纔是可怕的事吧。對於未知，生靈總會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深處感到恐懼，所以他就地坐了下來，盤腿入定，在心中默默的念着一些沒頭沒尾的歌謠。然後發現，那些他兒時聽過的歌謠，如今都已不太記得了，每一首都只是片段，零散的三兩句。
就這樣，他不知道在這裡呆了多久，倒是默哼着的那些歌謠，又讓他想起了故鄉。那是連綿起伏不斷的羣山所環繞而成的國度，被太陽所罩的那一側山中，是數之不盡的美玉，溫潤的、堅硬的、各樣的色澤，常常騰出輕薄的煙嵐，徐徐的飄上半空。背陽的那一側山中，則盛產青雘，那是一種可以在織物上染出天空一樣湛藍色彩的礦物。
對了，他想起來了，他還有一個小妹妹。那個時候，他總會採來青雘，親手爲她在衫裙之上，繪出碧空瑞雲。也會選取各式的玉石，爲她製作環佩簪飾。他的小妹妹，雙眸明亮清澈，鼻樑小巧高挺，嘴脣嫣紅柔軟，皮膚比最好的玉石還要細膩，歌聲比九天之上的玄鳥更婉轉。
忽然，他聽到了那個熟悉而久違的歌聲，情不自禁的睜開眼來。在前方不遠處，有點朦朦朧朧的白色微光，而歌聲，就是從那微光處傳來的。他的步履有些踉蹌，他的心有些遲疑，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那個歌聲對他的誘惑太大了，令他的雙腿不由自主的朝那微光處邁去。越來越近了，那歌聲也越來越清晰了，終於，他一擡手觸到了光源。天空豁然明亮了，他卻因爲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而不得不趕緊再閉上雙眼。
但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感受溫熱的陽光投射下來，暖暖的照在身上。悠悠的輕風拂過他的頭髮臉頰，像是情人最溫柔的手拂過他的皮膚。空氣中夾雜着各種氣息，森林與溪流、草木與花卉，尤如剛剛釀造而成的蜂蜜。“哥哥！”一雙柔軟的手環到了他的腰際，他忙低下頭來，看到了個十來歲上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兒。她仰着頭望着他，笑得兩眼彎彎。
“媚兒？”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蹲下身來，捧住女孩兒的小臉蛋。他一把將女孩抱入懷中，忽然很想哭，跟着就不可抑制的低聲抽泣起來。他以爲，自己已經失去這個唯一的小妹妹了。白鈺猛然從夢中驚醒，清晨的陽光透出窗戶灑到他的牀上，天空中的雲彩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兒。他覺得被這日光照得頭好痛，下意識想擡起手來遮擋，卻發現自己的左手被什麼東西壓住。只得又伸出右手朝着窗簾划動了一下，厚重的窗簾合上了，將陽光隔絕在外。
他撐起身來，甩了甩頭，終於看清了壓住他手的，是趴在牀沿邊睡得正香的陶烏。正當他打算一腳把他踹到地上去的時候，發現他居然撕下了自己衫袍的一截，將他們的手牢牢的縛在一起。白鈺看了他很久，長長的嘆了
口氣，揪住他的頭髮拽了兩下。“蠢東西！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陶烏睡得正香，他夢到自己切了白鈺的手下來做零食，嚼起來“嘎嘣、嘎嘣”的，又香又脆。突然頭皮一痛，就醒了過來。他擡頭一臉茫然的盯着白鈺瞅了好一會兒，又低下頭看看自己與他綁在一起的手，不禁悲從中來，“你太過分了！我只在夢裡想吃掉你，都被打斷了！”
白鈺擡起胳膊來晃了晃，“這是你乾的？你敢撕我的衣服？”陶烏看着美食的面子上，一直對他忍氣吞聲，現在起牀氣發作，也不想再跟他陪笑臉了。兩下就扯碎了那截緋紅的布條，擡起手來使勁甩了幾下，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張開五指一把掐住了白鈺的喉嚨。
“我纔不管什麼協議，現在就吃了你！一了百了！”他一邊說一邊裂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來，惡狠狠的盯着白鈺的雙眸。“你聽說過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故事嗎？”白鈺好象沒事人一樣，完全沒把他這個威脅放在眼裡，反而扯起了一絲笑容。“什麼人蔘果？”聽起來好象是種吃的，陶烏愣了愣，他現在腦子裡還有點混沌，反應慢了好幾拍。“你是打算一口把我整個吞下去呢？還是慢慢嚼碎吃？”
“當然是要細！嚼！慢！咽！”陶烏說得咬牙切齒，美味的東西當然是要慢慢吃，否則如何能分辨出與衆不同之處來。白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你是想要先啃我的手呢，還是先啃我的腳？或者是先一口咬斷我的喉嚨吸乾我的血？”對哦！陶烏覺得應該先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到底應該從哪裡吃起比較好。他鬆開了手改爲掐住他的下巴，左右轉了轉他那張異常漂亮的臉，尤其是如同深潭的雙眸。然後又抓住他的手來仔細看了看，彷彿是在喃喃自語：“頭得留到最後，邊看邊吃比較開胃。爪子有嚼頸，可以先磨牙。”
白鈺輕輕的把他推到一邊，不再理會他眨眼間便已經僵硬的身體，以及直勾勾的眼神兒，徑直去了浴室，這一身太髒了，得好好洗洗。而陶烏完全不知道就是與他對視的那麼一瞬間，已經被他的幻術給迷住了。往寬大的浴缸裡放了一池溫熱的水，氤氳的水氣給巨大的鏡子籠上了一層白霧。白鈺把自己整個浸到水中，回想着先前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哪怕已清醒過來，可是他一閉上眼，就又能清晰的看到那夢中的所有。繁鬱的山林、延綿的青峰、潺潺的溪流，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那個粉嘟嘟的小女孩兒，那是他唯一的小妹妹。
媚兒，每當想起妹妹的名字，他都會感到心痛。那個小小的孩子，陪着他離開了故鄉，陪着他來到這個險惡的世界，不在乎這一路有多曲折，也不在乎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是他卻沒能保護好她，甚至連她完整的魂魄都沒能留住，這數千年的歲月，他所做的所有事，便只有一個目的，要讓妹妹復活過來！
他從浴缸裡坐起來，擡起手臂，那道曲形的紋印從指根處浮現了出來，從淡淡的粉色
，轉化成赤紅，似一道鎖鏈箍住了他的手臂。這一剎那，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嘲諷，哪怕是被族人放逐，這道紋印也沒有消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如今的種種，都是曾經自己種下的因由。
所以，他把幾乎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了甘淵，他以爲那裡真的是什麼時間的開端，以爲真的有丈量時間的玉蟾蜍。誰曾想，那一局都只是個圈套，還差點將他困死。
他一掌拍向水面，激起大片水花。然後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將心裡的怒氣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他對自己說，現在不是生氣、跟自己過不去的時候。應該先去弄清楚，那個圈套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儘管也許他再也不能進入那裡，儘管那處宏大的明堂辟雍已經徹底石化，但他至少看到了化蛇，並且還拘回了化蛇的魂魄！
他將那枚紅寶石般的戒指從指頭上褪下來，拿到眼前仔細的看了看，雖然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但總算是從那個地方帶出來了些有用的東西。等白鈺把自己洗漱完畢，又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走出浴室，陶烏還維持着先前的樣子，呆呆的倚在牀邊。白鈺又走到外屋看了看那兩張狼藉的餐車，忍不住搖了搖頭。打了電話讓服務生再送些食物和水果到房間裡來，隨便好將這裡打掃一下。
放下電話後，他終於想起看看現在的時間，客廳的牆上就掛了只大大的電子鐘，而據那上面的日曆所示，他們居然在甘淵裡呆了三天。難怪陶烏會餓得兩眼發綠，想到這裡，白鈺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時候他還真有些羨慕他，來來去去能被記掛在心上的，也不過就是個吃字而已。
他拈起手指對着陶烏輕輕一彈，一團指甲蓋大小的紅光，自他指尖朝陷入幻境的陶烏疾射而去。“噗”的一聲輕響，擊在了他的眉心處。陶烏只覺得一股細細的電流竄過他的經脈骨骸，一個激零醒轉過來。
陶烏扭動了一下四肢的關節，覺得這一覺睡得真是好累，又好像是做了個冗長的夢，但偏偏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左右瞅了瞅，看到與他隔着房門的白鈺。他又恢復了原先那種精緻，甚至還換了身衣服，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覺，他的眼神好象柔和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冷冰冰的、還時常夾雜着鄙夷。
這讓陶烏心情大好，衝白鈺露出一個大大的、沒心沒肺的笑容。開口便問道：“你好了嗎？昨天我差點以爲你真要掛掉了。”
他一邊撓着頭髮，一邊站起身來，心裡想着以後還是要睡在牀上才舒坦。走到白鈺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那隻電子鐘。他向來是沒有什麼時間概念的，不明白那鐘有什麼好看的，“肉包子，你看什麼呢？”“我們在甘淵裡呆了三天。”白鈺微微皺了下眉頭，覺得這時間過得也太快了些。“難怪我餓到五臟六腹都抽筋了！”陶烏揉了揉肚子，覺得幾個小時前被自己吃掉的那兩餐車食物，又已經被消耗殆盡了，“吃東西去！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出來以後我想吃什麼都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