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夜色越發的濃稠了,不知道是不是把心裡壓着的話說了出來,平陽覺得莫名輕鬆了不少。她側頭去看了眼綴在天幕上的幾顆星星,又轉過頭來,對虞玖玖歉意的一笑,“一不留神說了這麼久,都是些不着邊兒的閒話,真是失禮了。更深露重,尊客不如早些就寢。”
她一面說着,一面喚來僕婢,叮囑幾句,讓她們不要怠慢了虞玖玖。虞玖玖送她走到院門口,見已有侍從打着好幾盞燈籠在外候着了,才與她道了個晚安。平陽剛剛轉身下了幾級臺階,虞玖玖忽然又想起她稱自己爲尊客,聽着真是怪彆扭的,於是又趕忙說了聲,“往後你叫我玖玖,或者虞玖玖吧,太客套了我不習慣。”
平陽回頭,看到燭光映襯下的虞玖玖的明豔笑容,不由得也回給她一個淺笑。
這天夜裡,虞玖玖難得的失眠了,她躺在柔軟的錦榻上,翻來覆去,腦海裡總是不斷的浮現出,那日清晨,平陽公主在茶樓裡的樣子。她對那個叫衛青的將軍,越發的好奇起來了,恨不得立即就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虞玖玖攤開自己的左手,轉眼就變回了覆着五彩翎羽的翅膀,她用右手從上邊撥了根羽毛,憑空晃了兩晃。就聽見,“嗤。”的一聲輕響,那羽毛綻出一小簇五彩華光,而後就消失不見了。
此時的陶烏,正坐在上林苑裡,一棵巨大的柳樹枝椏上消食兒。他剛剛吞了一頭好幾百斤重的猛虎,那虎被人養得渾身肥膘,吃得陶烏有點泛膩。正當他琢磨着,明天是吃什麼好的時候,一隻巴掌大小的雀鳥,一頭扎到了他懷裡,嘰嘰的叫個不停。
陶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打了個飽嗝兒,一把捏住那隻幾乎跟虞玖玖一模一樣的雀仔。他使勁甩了甩手腕,可還沒來得及出聲訓斥,那鳥就又變成了一片羽毛。陶烏只覺手心一空,再一看,那羽毛已經飄飄悠悠的墜下樹去。
他一邊在心裡數落着,虞玖玖這個小妖精哪來這麼旺盛的精力,大半夜了還不消停。一邊又不自覺的站起身來,藉着懸於天際的半彎月牙,辨清了方向,縱身朝北闕奔了去。
誰料想,陶烏到了公主府邸時,虞玖玖卻已經睡着了,攤成個標準的大字,手裡還抓着個熟透了的柿子。陶烏見些情形,心裡就躥上了一股邪火,彎身蹲到虞玖玖旁邊,一把掐住了她那纖細白嫩的脖子。
“你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大半夜來消遣我嗎?”陶烏幾乎是掐着虞玖玖的脖子,把她整個給提了起來,還隨手搖晃了幾下,“連夜宵都沒給我準備,你的良心被狗啃了嗎?”
虞玖玖被他掐得一陣乾咳,好不容易纔掙脫了他的鉗制,不停的揉捏着自己的脖頸,還一邊嬉皮笑臉的對他道:“吃太多,飯氣攻心一不留神兒就睡過去了嘛……”
陶烏哼了一聲,表示她的這個說法,自己相當不滿意。看矮几上還有些吃食,就毫不客氣的走過去,風捲殘雲般,只管往自己嘴裡塞,“你又要折騰什麼妖蛾子,大晚上不好好睡覺,叫我來做甚?”
“你知道衛青嗎?”虞玖玖
從榻上跳了起來,蹦到陶烏身邊,滿臉都是諂媚的笑,“你帶我去看看唄……”
“衛青?”陶烏皺着眉頭,努力的想了想,終於在記憶的角落裡,搜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前兩日,他去未央宮找東西吃的時候,好象見到過那個身着金甲、風塵僕僕的男人,“你的口味怎麼變得這麼糟糕了?這種西北糙漢又不好吃,有什麼可看的。要不我從皇宮裡,給你抓幾個細皮嫩肉的水靈小崽子來,那可好吃多了!”
“啊!你真的知道衛青是誰啊……”虞玖玖驚喜的低呼了一聲,語氣裡充滿了敬仰,老妖怪果然就是老妖怪,見識什麼的,她這一時半會兒可比不了。她趕忙拉開窗下的一隻櫃門,打裡面端出一碟藏起來的飴糖,討好的擺到了陶烏面前。
其實,那就是麥芽糖,只不過在如今這個烹飪方法還不太豐富的時代,這種甜而不膩,又好吃又好玩的零食,讓虞玖玖很是沉迷。麥芽糖做起來費事,她不知道公主府裡是不是天天都能做些來給自己吃,便將之藏了在櫃子裡,想留着慢慢解饞。
陶烏沒想到虞玖玖還會藏吃食,忍不住就順手在她腦門兒上敲了一下,“你個小妖精,怎麼纔不見十來天,鬼心眼兒就這麼多了!”
虞玖玖的瞎話張嘴就來,眼都不帶眨的,“這可是專門給你留着的!我都沒捨得吃幾口呢!你快吃,吃完帶我去看衛青吧!”
陶烏看她一臉歡欣雀躍,不知道這小妖精爲何那麼想見個普通人,他不禁伸手探了探虞玖玖的額頭,確定她不是發燒把腦子給燒糊塗了。
“你這沒頭沒腦的,去看他幹嘛呀?又不是爲了吃……”陶烏撇了撇嘴,覺得在吃這條路上,似乎就要跟虞玖玖分道揚鑣了。
“因爲公主想嫁給他啊,所以我好奇那是個什麼人,怎麼就能入了公主的眼。”虞玖玖難掩一臉的興奮神情,拽住陶烏的胳膊,恨不能讓他立即就抓了衛青來自己跟前。
陶烏只覺得,虞玖玖一定是在這平陽公主府裡,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壞了腦子。他揮手甩開虞玖玖的爪子,一面舔着沾在手指上的麥芽糖,一面漫不經心的說道:“怎麼是個女人就想嫁給這個糙漢子,好象那個什麼淮南王的閨女兒,也在打這個主意……”
陶烏撓了撓頭,看虞玖玖一臉的期待,似乎沒法跟她說,你想看的那個人啊,其實我也就只匆匆的瞥了一眼而已。這話說出來,彷彿是在削弱他身爲一隻強大妖獸的威信。不過,比編瞎話讓他覺得更棘手的是,好象那朝堂之上的皇親貴胄們,都想把自己的閨女、或者姊妹嫁給衛青。抑或再換一種說法,如果衛大司馬喜好男色,想往他牀上塞男人的,也不會是少數。
就那麼個糙漢子,有什麼好呀!陶烏心裡忿忿的嘀咕着,皮糙肉厚,都不用他親自去咬一口來嘗,光是想想,那一身大漠的風沙就已經相當的硌牙了。更何況,這衛大司馬吧,打小就是苦出身,做爲食材而言,生長的環境與過程,都嚴重的影響到了如今的口感。
不過,虞玖玖想的可不是吃,以此之前
,她從未曾想過,去探究一個普通人類的心理,哪怕那是王侯將相。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爲什麼會對平陽公主這麼感興趣,並還連帶的對平陽的關注點也無比感興趣。
彼時,虞玖玖對於情感這玩意兒,懵懵懂懂,畢竟,她是跟着陶烏這個純粹的吃貨長大的。那些凡是無法滿足口腹之慾的東西,在他們的妖生裡,根本不值得一談。別說是談起了,各種吃食琳琅滿目,哪兒有工夫再想那些虛無飄渺的存在。
被虞玖玖煩到不行,陶烏看看那個原本盛放飴糖、跟自己腦袋差不多大小的玉碟,已經被自己舔得光潔滑溜了。這一晚上吃得着實是多了些許,他勉爲其難的隨了虞玖玖的心,帶着她,大搖大擺的,往衛大司馬的府上去了。
說起來,照着大司馬的官職,衛青的私人府邸應該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哪怕是不能跟皇宮一較奢華,也不至於太過寒磣冷清。可偏偏這地方,與那些開府建牙的府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就連大門,除了一對黃銅所築的睚眥門環,就再無其他裝飾了。
虞玖玖站在大司馬府外,剛開始,還以爲陶烏找錯了人家。門廊檐下兩隻白慘慘的燈籠,在夜風裡微微的擺動着,映着門旁的灰牆,令她看着覺得了無生氣。燈籠皮上那個凝重的,“衛。”字,因爲燈籠裡的燭火跳動,產生了一種既扭曲又妖異的視覺效果。就好象是,這四平八穩的隸書字體,會趁人不留神、冷不丁兒的幻化爲一縷黑煙,要去勾拘了誰的魂魄,或是攝招了誰的元神。
陶烏非常不合時宜的打了個飽嗝兒,走了幾里路,總算是把胃裡的東西都給順了下去。他無比輕蔑的對着大司馬府的門庭,翻出了個白眼,這地方就跟衛青的人一樣,讓他不能生出半點食慾來。
忽然,一陣輕微的鸞鈴聲,遠遠的自街的另一頭飄了過來。陶烏跟虞玖玖對視一眼,非常有默契的縱身躍向身後的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柏樹。大約是默契得過了頭,他們各自選擇落腳的,居然是同一根枝椏。虞玖玖的身形跟陶烏一比,那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嬌小玲瓏。
是以,她的腳尖才堪堪蹭到樹椏上,就被陶烏穩如磐石的身體,給撞歪了。得虧她反應迅捷,幾乎是同時伸手一抓,不單是揪住了陶烏的胳膊,而且手亦在同一刻,化爲了利爪,直刺進了陶烏的手臂。
陶烏的臉登時就垮了下來,這點傷倒是算不了什麼,可是虞玖玖這缺心眼兒反應,實在讓他想一口把她吞了拉倒。而虞玖玖呢,抓住陶烏站穩身子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好象是幹了什麼錯事。她衝着陶烏吐了吐舌頭,做出一個無辜至極的表情,卻在最後沒忍住,把手指沾染到的血跡給舔了個乾淨,並且還特別欠抽的跟陶烏說,他肝火太旺,連帶讓這血都帶着股子火氣。
大約是已經無奈的習慣了虞玖玖說話基本不過腦子的風格,陶烏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後,便不再看她了。他微微眯了眯眼,循着鸞鈴的聲音望了過去,夜色中,一輛黑色、沒有任何多餘裝修的馬車由遠而近,停在了大司馬府的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