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剛矇矇亮,老太爺便起牀穿戴整齊,簡單吃了早飯,讓夏湘帶着去莊上瞧瞧怎麼給稻花兒授粉。
結果,看到夏湘如何授粉後,老太爺怒了。
“這不是禍害莊稼嗎?”若不是顧及身份,老太爺恐怕要擼胳膊挽袖下到田裡阻止這些人授粉了。
夏湘不急不躁地攔下老太爺,一邊安撫一邊講述爲何要人工授粉,將稻花兒的授粉方式和雌蕊雄蕊等理論一一闡述。
老太爺似信非信地望着夏湘,懷疑地問道:“這……也是書上看到的?”
無法,夏湘只好點頭。老太爺見夏湘講的頭頭是道,雖說還是不大相信,可也不再幹涉了。
老太爺向來沒什麼架子,跟莊上漢子聊了會兒,便有些乏了,回到夏湘院兒裡歇了會兒。夏湘帶着柔姐兒捉螞蚱,一直玩到日貫中天,蘇姨娘與老太爺張羅着回府了。若再不上路,恐怕回去的時候天要黑透了。
“府上沒了花農,那些花兒都沒人打理,這次來我想把老張帶走。”老太爺目光閃爍,捕捉到了花農老張的身影。
這藉口未免太過牽強,偌大一個夏府,連個花農也請不起,非要老張回去打理那些花兒?夏湘驀地想到柳姨娘,恐怕,祖父還是不放心,認爲老張可能是柳姨娘派來坑害自己的。
“祖父,您再找個花農就是。您那兒有花兒要打理。我這兒就沒有了?”
“我把老張帶走,再給你找個別的花農來。”
“您就甭操心了,”夏湘湊到祖父耳邊。小聲笑道:“湘兒心裡有數,斷不會讓壞人鑽了空子。”
老太爺還是不放心,卻拗不過夏湘,只好不情不願上了馬車。
送走三人,夏湘長長出了口氣,敦促着屋裡人幫着王安貴給稻花兒授粉。稻花兒花期短,幾天的功夫就結束了。所以,必須抓緊時間。
而夏湘。則偷了懶,跑到小方塘給蚌喂飼料去了。
後院兒的水坑裡飄着許多樹葉樹根,如今已經微微發綠,夏湘讓戴言用木桶將水坑裡的水。還有坑裡幾個稍稍大點兒的樹根運到方塘處,統統倒入方塘裡。
隨後,夏湘閉上眼睛,伸出手來,仔細感受方塘裡的水溫、水質、浮游生物,以及是否被小蝦小螃蟹鑽了空子。
發現一切正常,夏湘又藉着河水一一查看水底的蚌,發現沒有絲毫問題,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又過了些日子。河蚌的情況愈加穩定,夏湘便將準備好的碎蚌殼扔到河水裡,再伸出手來慢慢控制塘中水的流動。將碎蚌殼一一推入那些活蚌的蚌殼裡。
做完這些,夏湘臉色微微發白,光潔的額頭和小小的鼻尖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雖然身子虛弱,夏湘卻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兒,笑眯眯地望着戴言說道:“可算了了樁心事。日後只要弄些浮游生物給它們吃就成了。”
戴言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彎下腰。扶着膝蓋,平視着夏湘明亮的眼睛,擡起胳膊,用衣袖替夏湘擦去兩鬢的汗水,溫柔說道:“便是真能生出珍珠來,也不要這樣辛苦自己。”
夏湘驀地紅了臉,向後退了兩步。
氣氛有些曖.昧,有些尷尬。兩人正沉默間,卻見碧巧從遠處跑來,慌里慌張地說道:“大小姐,不好了,您快回去看看罷。”
“慢慢說……到底怎麼了,值得這樣慌張。”夏湘面沉如水。
碧巧卻帶着哭腔,磕磕巴巴說道:“老爺派……派大管家來,說是要把田莊交給您,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啊?”夏湘也有些急了。
“然後您就不再是夏家人了。”話一說完,碧巧的眼淚便一對一雙落了下來。
夏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把碧巧嚇一跳,愣在那裡不知所措,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夏湘便拍拍碧巧的背,聲音無比鎮定:“瞧你這模樣兒,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幾日前咱們御史大人不就已經放出口話兒,說要跟我斷了父女恩情嗎?”說這話時,夏湘笑語嫣然,語氣十分輕鬆,可心裡卻全不是那回事兒。
戴言蹙眉望着夏湘,也揚起嘴角笑道:“快回去罷,免得出亂子。”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田埂上,碧巧剛剛跑來,就要跟着疾步而回,已經氣喘吁吁了:“不知,不知莊上人哪裡聽得了風聲,莊上……管事和……和里長也來了。”
這是牆倒衆人推?
這事兒若是有心人有意爲之,必然不會放過青河裡那鋪子,是不是這會兒也出了麻煩?這是所有麻煩都找上門了?
夏湘咧嘴一笑:“回去別嚷嚷,徑直去東廂。”
謀士、門客、閒散人才、有趣的聰明人,周先生掛着如此多的頭銜,這種麻煩事兒扔給他最合適不過。
戴言卻湊到夏湘跟前,輕笑道:“斷了也好,以免日後受牽連。”
他清楚記得,上一世,御史大夫夏安是站在二皇子一派。那這一世,他若依舊選擇二皇子,或許就不會如上一世那般幸運了。
“你知道些什麼?”夏湘驀地停住腳步,疑惑地望着戴言。
“朝堂之上,紛爭不斷。今日榮耀加身,明日或許就身首異處。大小姐若能脫離夏府,安安靜靜守着田莊過日子,未嘗不是好事。正如大小姐曾告誡我的道理一樣……”戴言瞧了眼碧巧,沒再繼續說下去。
夏湘愣了一下。繼而想到那日走嘴,說出什麼伴君如伴虎的話來。想來,戴言真是多慮了。一個御史大夫,又沒什麼實權,只要不在大方向上出了錯,斷不會惹來什麼殺身之禍的。
父親再如何不慈,自己再如何不孝,她也不願看到父親被拉到菜市場砍了腦袋。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繼續朝前方走去。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三人便回到了住處。
見門口、院兒裡都沒人。想來都被帶去了宴息處,三人便偷偷溜到了東廂。不多時,碧巧將周玉年找了來。
“先生坐。”夏湘笑眯眯把上首正位讓給周玉年,又恭恭敬敬遞了杯茶。
“御史大人真是……雷厲風行。”周玉年臉色不大好看。夏湘看在眼裡,心裡卻生出一絲溫暖來。
想必,對於父親的絕情,周先生也是惱火的。
“父親雷厲風行……不見得是壞事,只是……這莊上的佃戶和管事,您得給湘兒出個主意,安撫妥了才行。”夏湘抿嘴一笑,坐到一旁的玫瑰椅上。
周玉年忽然樂了,偏頭望向夏湘。問道:“你給老管事一家下了什麼藥兒?這節骨眼兒了,竟然一家老小跪在地上求大管家,要離了夏府。跟着你。”
“什麼?”夏湘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不由生出一絲擔憂來?難不成兩位姨娘想利用老管事一家繼續坑害自己?事情都到了這步田地,自己算是淨身出戶被趕出夏府,她們還不放心?
原本還想讓周玉年出出主意,然此時,只想去正房瞧瞧。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她一語不發,起身出了東廂。朝正房走去……
此時,正房宴息處已經聚了許多人。打眼一看,就瞧見大管家孫嶺穿着靛藍色杭綢直裰,大刀闊馬坐在上首,端着杯茶水,神色倨傲。
見夏湘邁進門,所有人都恭恭敬敬行禮,喊了聲“大小姐”。只有大管家,見了夏湘依然一副倨傲模樣兒,眉眼之間還透着一絲嘲諷和蔑視。
“呦,您可算回來了。”大管家微微一笑,依然坐在那裡,並沒有起身的意思,轉而放下茶杯,輕拍了拍桌上幾頁薄紙:“老爺差小的將這些交給您,讓小的傳話兒,說從今往後,您跟夏府就沒有關係了。”
雖然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大管家說出這話,夏湘心裡依然發酸。
沒有關係了,沒有關係纔好呢!她忽然想到曾經,夏安望着她驕傲又疼惜的模樣,眼睛微微有些澀。
自己明明是穿越來的,夏安本也不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在這矯情什麼呢?
她斂去眼中的酸澀和炙熱,昂首挺胸朝大管家走去,撿起桌上的賬本和地契,仔細看了一遍,又交到周玉年手上,讓周玉年查看一番。
周玉年看了賬冊和地契房契,點了點頭,說:“大小姐,沒問題。”
夏湘這才微微一笑,垂下頭,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冷冷說了聲:“送客!”
從進門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湘,只說了這兩個字,言罷,死死盯着大管家的臉,目光凌厲,卻似笑非笑。
大管家被夏湘盯得發毛,匆匆站起身來,問一旁低眉順眼的老管事:“你跟不跟我走?”
莊上老管事孫成武躬身行了個禮,對大管家說道:“我一糟老頭子,沒幾天兒活頭了,便是跟您回了府,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就在這莊上,幫大小姐打點打點田莊。人老了就不愛挪窩,莊上住慣了,實在不願再折騰。還望大管家替我謝謝老爺的好意,老奴心領了。”
大管家面色不善,一手死死抓着衣袖,一手指着孫成武,及其敗壞道:“你別不識擡舉,給臉不要臉!趙姨奶奶有意拉你一把,你個老傢伙不要不識好歹!”
里長和莊上一些管事都在,聽着大管家地痞一般的模樣,臉上都有些不大好看了。而孫成武的兒子孫越則捏緊了拳頭,恐怕馬上就要衝上去跟大管家理論一番繼而拳腳相加了。
若真的打起來,孫越定是要吃虧的,誰讓大管家地位比他高呢?更何況,這大管家還有個趙姨娘在背後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