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管事姑姑進殿?”付女官怔然。看七姑娘鎮定的模樣,還以爲有了發現。到頭來,依舊是老一套。她與趙公公一道,早盤問了今日巡查各殿的姑姑,真沒問出個結果來。
“若公公方纔所言不差,今日只奴婢兩人進過鹿鳴軒,那麼奴婢所言,誣害奴婢的,便要落到這兩位掌事姑姑頭上了。”
七姑娘今兒是出盡了風頭,語不驚人死不休。無憑無據,硬說是被人給害了。如今更荒唐,小小一個宮女,連掌事姑姑的面兒都沒見上,直登登,指認了謀害之人不鬆口。
五姑娘嚇得險些就要閉過氣。七妹妹行事自來不溫不火,很是沉靜。怎地今日這般膽大妄爲?莫非,是對那女官試志在必得,魔怔了,不惜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付女官與五姑娘一般想法。出神望着到了這會兒,仍舊挺直腰板兒,懇請徹查的七姑娘。今日方知,這位往常是和氣,一旦被惹惱了,那股子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狠勁兒,別說,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趙公公本就瘦銷的面龐,額頭青筋直冒。嘴角哆嗦着,好一會兒,才陰陽怪氣連連冷哼,眼刀子直往七姑娘身上招呼。
這丫頭是死到臨頭,實在沒法子,一心想着推諉脫罪;或是……趙公公抱臂靠向圈椅,莫名有幾分煩躁。
莫多想,莫多想。事前一應佈置,反覆合計過,又對了口供,總不致被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給詐唬得自亂陣腳。
卻不知,七姑娘此前也是半蒙半猜,硬撐着場面。這會兒見趙公公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囉,反倒越發有了底氣。
趙公公降罪那會兒,她心頭雖有猜疑,成算亦不足三分。聰明些,便不該硬碰硬,需迂迴着,再想法子周旋。奈何時不待她,對方勢大,藤條啪啪就要落她身上,再不作爲,便要被人趕到牆根兒底下,走投無路了!
那會兒她腦子就一個念頭:世子爺謀反還沒三分成算呢,她怕的什麼?
當初那人嫌棄她性情溫吞,缺了剛強,她便不服氣反問他,“我一姑娘家,需得什麼勞什子血性。又不與人爭名奪利,少些爭端,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哪裡就不好?再說了,您是做大事兒的,自是非常人能及。事事算無遺策,膽子自然就大。底氣足了,您怎地橫衝直闖,壞了規矩,哪個也沒活膩了說您的不是。”
彼時他是如何迴應她?那男人微眯着眼,捏着她肉肉的下巴,將她摁在他幾近****的胸膛上,眼裡有妖妖的華彩。
“何人教你的歪理?卻不知阿瑗如此看本世子。”說罷咬咬她耳朵,湊近了,氣息不穩,拿他的經驗之談,徐徐誘哄。“凡事兒算了十成十,必定早失先機。窺見端倪,哪怕只認定了一分,也莫要遲疑,當先下手爲強。後續之事,步步爲營即可。”一頭哄她,一頭埋下去忙活着啃她脖子。
她嚶嚀不依,小手揪着他垂下的鬢髮,嬌嬌喘着氣兒,恍惚問他,“大事兒也能這麼着?”造反能跟她雞毛蒜皮一紮小事兒,同一個理兒麼?
他便輕笑起來,撐起胳膊,幽幽看她。指尖劃過她眉眼,他幽暗的眸子,映着矮几上擺放的燭臺,眼裡流光溢彩,看迷了她的眼。
“阿瑗,先發制人與謀定而後動,並不衝突。譬如,本世子瞧上箇中意的女子,那姑娘腦子不開竅,要叫她醒過味兒來,卻不知虛耗多少時日。於是便先拿了人,擱身旁教養着,再作計較不遲。”
他眼波在她面上不客氣掠過,話裡那“不開竅的”,霎時便臉紅耳熱,渾身滾燙起來。他啄了她脣瓣,親熱着,微微癡迷,不忘與她壯膽。
“有本世子與你撐腰,便是那一分成算也料想錯了,阿瑗大可指鹿爲馬,顛倒黑白就是。”
他便是如此教她。至今想來,京裡瘋傳顧大人謀害忠良,實乃大奸大惡之人,或許……並非全是虛言。
危難當頭,七姑娘腦子格外清明。指鹿爲馬的事兒,她還幹不出來。可要旁人將她當了軟柿子捏,這黑白顛倒使到她身上來,顧大人好容易給養肥的膽子,立時便起了效用。
“奴婢願與兩位姑姑,當堂對質。”兩位掌事姑姑甫一進殿,七姑娘即刻請命,聲氣兒洪亮,字字鏗鏘。
世子爺身上能學的東西,當真不少。那男人起初最愛虛張聲勢恫嚇她。如今她依葫蘆畫瓢,心頭有鬼之人,最經不住堂堂正正,言之鑿鑿的震懾。
七姑娘眸子清亮,眼珠子燦若星子,彷彿能看透人心。目光在來人面上來回掃視,大有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她抖擻的意思。
延華宮中風起雲涌,太子慶陽宮內,公子成半道截了快馬趕至宮門口的顧大人,主動邀約到慶陽宮中議事。如此卻是一箭雙鵰,周太子與公子玉樞,哪個也騰不出手來,過問後宮事。
之於王后娘娘,王上如今可是正巧在王后宮中小坐。天大的事兒,被御前總管攔下,蒼蠅也飛不進去。
周太子一身儲君錦袍,玄底明黃團龍,二十出頭,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瞥見下首安坐的顧衍,心知今日這事兒蹊蹺,礙於公子成在場,不便開口詢問。
“江南糧草重案,既是顧大人承稟,其中尚有諸多不明之處,還請大人詳盡道來,與阿兄商議過後,儘快定案纔是。”公子成氣度翩翩,月白蟒袍加身,與太子年歲相仿,打眼看去,文質彬彬,若沒有那通身遮掩不去的貴氣,倒像一儒雅書生。
如今得文王詔命,公子成入內廷歷練。前朝政事,亦有參議之權。顧衍一手捏着酒盞,杯中盛的卻是新泡的清茶。拇指摩挲着,緩緩旋轉杯沿,眸光晦暗,深斂了陰冷。
顧氏與巍氏自來便是死對頭。如今公子成出面阻他,絕不可能留下疏漏。王后那處,怕是指望不上。
若要強自保她,人倒可安然無虞。只終究落了下乘,女官試再不可期。沒有女官身份庇護,離不得宮,她在後宮便如同那被人拎了線的****,被人拿了七寸,亦束縛了他施展。
顧衍心頭已是怒極,只面上不動聲色,灑然應諾。公子成意圖,與他背後那人,已然呼之欲出。
只不知道,小丫頭被人刁難,受了委屈,該是如何難受……
顧大人心疼七姑娘,今日這事兒算是結了死仇。之前不過意圖謀反,如今再加一筆趕盡殺絕。顧左監自來不是好相與的,御刑監手頭人命,大半便是出自這位手筆。
想着小丫頭被他壓着讀書,已是忿忿不平。再與女官試失之交臂,怕是要哭鼻子。只一想她通紅着眼眶,抽噎着,肩頭顫顫,語不成調。他心頭便堵悶得慌,仿若有人拿刀子戳他心窩。
七姑娘往日實在不爭氣。屢次綿軟着性子,叫人欺到頭上作威作福。只落得顧大人對她牽腸掛肚,壓根兒沒指望她能夠自救。
這廂世子爺滿心滿眼憐惜他的小丫頭遭了罪,卻不知,那廂七姑娘琢磨着,再要出幺蛾子,那人怕是要她好看。於是難得的,一鼓作氣,單憑一己之力,替自個兒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