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下去,是取其首級還是斷其雙臂?不行,太殘忍了!大家都是文明人,豈能如此野蠻、嗜血?朱祁銘很快就說服自己斂起殺意,歸劍入鞘。
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何不一拳打去,讓她臉上掛花?若能如此,與當年被她狠咬一口、留下十餘年不消的傷痕一事相比,也算是扯平了不是!
底下的人卻是笑臉如花,像在欣賞天外飛仙的場景一樣,仰着頭,雙眼放光,整個人悠然定在那裡,看似毫無戒備。
罷了,還是牛三說得對,男人的拳頭不是用來教訓女人和小孩的!並非妖女不欠揍,實在是因爲早上思慮太久,此刻神思倦怠,不願再去浪費氣力。
給自己的不慍不惱找足理由之後,朱祁銘在賽罕身前落地。賽罕直直地望着他,目光不再有片刻的遊離,去觸及他腰間的寶劍。
“你爲何在此?”朱祁銘原本打算使足中氣斷喝一聲,不料出言時語氣竟變得相當舒緩,就像故人的問候一般。
“聽說你墜崖後安然無恙,我便去京城找過你。有人在越府門外佈下了耳目,應該是錦衣衛的校尉和東廠的番子!你恐怕不知道吧,你去呂姐姐家的時候,他們屢次暗中盯梢。本想給你報訊,可我······我差點被他們盯上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朱祁銘歷目掃向賽罕,卻見她如換了個人似的,神色黯然。
“京中盛傳呂姐姐即將成爲越王妃,婚期或定在八月間。那日見她進了紫禁城,極想留下來喝她的喜酒,可惜······唉,我還是選擇了離開京城。”賽罕目中閃過一絲淚光,定在那裡沉吟許久。“不料途經宣府時遇見了一隊巡邏的軍士,哼,他們簡直就是山匪!咱們數人全穿着漢服,可他們一見我就出言輕浮,不分青紅皁白就想擄人,我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上明人的鮮血,只得帶着隨從開跑,幸好被一幫村民所救。”
你們瓦剌人才是匪,纔是賊!朱祁銘很想厲言喝斥賽罕一番,只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時隔不久見到了你的旗號,便知道你到了宣府,查探多日,終於發現了你的蹤跡!哦,你成婚了麼?啊!你可別跟我說,你未娶成呂姐姐。”
你在幸災樂禍麼?妖女!朱祁銘咬牙道:“不勞你操心,我遲早會迎她回家,娶她爲妃!”
“啊!真未娶成?她竟然逃婚在外!”賽罕唏噓一番,立馬換了一副面孔,狡黠的笑意倏然爬上眼角眉梢,“哎呀,眼看着洞房花燭夜就這麼白白溜走了,想必是那個呂姐姐嫌棄你,你何苦遭人白眼?這一輩子也只能隨
我浪跡天涯了,反正我倒不怎麼嫌棄你。”
賽罕笑色一斂,眉眼間透出分令人難以置信的真誠,“那日見你墜崖,我······你可別誤會,我纔不會爲你垂淚呢!我找來人手,打算下到谷底尋找你的下落,可惜久尋無果,後來聽說你已脫險回京,我才罷了手。”
說着說着,賽罕一隻手向他肩上搭來。朱祁銘移步避開,“你不是有事相告麼?”
“哦,差點忘了此事!當年你被擄至松樹堡,我也頗爲好奇,事後我問過先生,先生經不住我反覆纏問,便說出了一些隱情。先生說,紫禁城裡有咱們的眼線,趕在你離開紫禁城之前,那人將消息告知了我瓦剌使臣,接下來發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瓦剌在紫禁城裡的眼線是喜寧麼?”
賽罕一臉的疑惑,“喜寧是誰?”
朱祁銘忍了忍,堪堪斂住怒意,“此事恐怕不單涉及紫禁城裡的眼線吧?本王當年被擄之前,先在燈市遇刺,想必此事與瓦剌無關,而是與其他人有關。那麼,背後的主謀究竟是誰?”
“啊!你真的遭遇過刺客?當初聽說了此事,我還以爲是訛傳呢,而今看來,竟然真有其事!是呀,背後主謀究竟是誰?”
你這個騙子!妖女!朱祁銘怒不可遏,方待發作,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沙沙的響聲,他趕緊收起雜念,警惕地舉目四顧。
“公主,有大隊明軍靠近這裡,快拿住此人,作爲人質!”
話音未落,就見五條漢子從樹後現出身來。五人全是一身明人的裝扮,連頭上的髡首造型都不見了,而是以髮髻取而代之,唯有眉眼間隱隱透出的狼性,還在昭示他們尚未久經文明的洗禮。五人揮刀朝朱祁銘猛撲過來。
“放肆!還不快滾回去!”賽罕怒斥一聲,轉身護在朱祁銘身前。
賽罕不留半分情面的惡語和決絕的表情很是傷人,只見兩名姿容尚佳的年輕韃子定在那裡好一陣鬱悶,臉上的肌肉都扭曲得變了形,最後以利刃般的目光掃了朱祁銘幾眼,隨其他三人朝樹後緩緩退去。
雜亂的腳步聲驟然響起,但見人影直晃,唐戟、王烈與數十名護衛顯出身來,在他們的身後,隱隱綽綽的似有無數人影。
朱祁銘揮揮手,唐戟等人相繼收起了兵器。
“聽着,你趕緊回到瓦剌去,此地不宜久留,貿然置身於宣府,凶多吉少!”朱祁銘幽然望着賽罕,腦中縱然裝有太多的舊怨,還裝有她那個長兄拉下的仇恨值,他卻恨不起來,“你若擔心路上遇到不測,本王可派兵護送你離境。”
賽罕側過頭去,臉上露出了一分罕見的嬌羞,“嗯,我覺得這裡就是我的家。”
“在這個戰亂頻仍的年代,許多時候,顯赫的身份其實更易招禍。大明不是你的家,瓦剌的軍營也未必能給你一個永世可依的家,你的家就在茫茫大草原上,生長於斯,馳騁於斯,你該回到草原上,找個好人,尋塊好地,隱於樂土,相夫教子,平安終老,總勝過做雨打風吹的浮萍。”
丟下此語,朱祁銘迎着飛雪,轉身離去。
“朱祁銘,你等等。”賽罕眼中有分不捨,連語氣都透着分傷感。
“竟敢直呼殿下的名諱,大膽!”王烈還想聲討一番,瞥了無動於衷的朱祁銘一眼,連忙住了嘴。
只須片刻功夫,隱隱綽綽的人影就散了個乾乾淨淨,緊接着啼聲驟起,馬背上的朱祁銘一臉的決然,而雪地上的賽罕則是一臉的憂戚,道上林間,離人與目送者一動一靜,描摹出了兩幅奇妙的雪景圖。
王烈策馬追上朱祁銘,“殿下,在下覺得吧,和親也不失爲一條良策,大明雖無公主可嫁,但有親王待娶呀,若娶個次妃便能免去一場戰禍,何樂而不爲!”
朱祁銘斜了王烈一眼,就想一鞭子抽過去。
那邊唐戟直搖頭,“幼稚!和親之所以管用,那是因爲雙方的開戰意願都不強,凡事好商量,若真想開戰,誰管你是不是姻親之國?殺戮起來一樣的血流成河,決絕無情!”
朱祁銘卻裝着別的心思,“賽罕的話應該可信,她從京城而來,並不是隨越境試探的韃賊入境的。”
唐戟點點頭,“若非如此,方纔就不是那般情景了!誒,殿下,眼下並無韃賊越境,宣府自可消停一陣子。”
“不過,賽罕滯留於此,也先豈會置之不理?遲早會有大隊韃賊越境而來,尋找賽罕的下落。”不知爲何,朱祁銘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卑鄙。
唐戟蹙眉,“殿下莫非是想等着看這一幕,並乘機探查邊塞守軍的防禦實力和宣府諸軍彼此之間是否能迅速策應?那好,在下派人去宣府那邊報訊,讓各地駐軍早做準備。”
“遲來不如早來。”朱祁銘揚鞭,“駕!”
“駕!”
翻飛的馬蹄捲起一路的雪塵,朱祁銘這才粗粗點了點人數,發覺唐戟與王烈帶來的人馬竟然不下於八百!
哼,太小題大做了!朱祁銘暗斥一聲,腦中頓時浮起隱隱欲現的刀光劍影,想真到了兩軍對壘時,這點人馬根本就不值一提!或許,得有上萬甚至數萬人馬,方能匹配屆時的陣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