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 終究還是到了落山的時刻,帶着某種留戀,莫冬陽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他知道, 該離開了, 望着夫人帶着期許:“那隻白貓……”欲言又止。
“放心, 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夫人不忍心欺騙他, 卻又不得不說出違心的話, 善意的謊言往往讓人,無法拒絕。
喬清清看着莫冬陽說不出再見,任憑眼淚直流。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城市的高牆之後, 莫冬陽的身影也消失在這世間。直到最後,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爲何要傷心呢?”死神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傷心的, 因爲莫冬陽的靈魂就在他的管轄範圍, 隨時可見。
當然他們見不到, 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亙古不變的道理。
他的願望真的能夠實現嗎?“您不是安慰他?”喬清清看着夫人。
夫人卻望向了另一人。
水煙拿出了淚瓶, 透出瑩瑩的藍光。她說,唯一的、純淨的,是一個人懊悔的眼淚,“拿去救那隻白貓吧。”不捨又無奈。
死神朝水煙擠眉弄眼,她虧大了。千辛萬苦得到的眼淚, 用來救一個莫不相干的人。笑了笑, 水煙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惜, 因爲她也是有條件的。
“我不答應。”死神毫不客氣地拒絕。他知道, 水煙的條件不就是想了這筆賬嗎?沒那麼容易, 買命錢那麼貴,他可是付了很多。
“我答應。”
死神趕緊扯住夫人的衣角, 天哪,她居然答應那種無恥的條件?!
夫人瞟了他一眼,死神閉住了嘴,唉聲嘆氣地將瓶中的瑩藍,滴落在白貓的眼中。
水煙對喬說:“留下吧,你屬於這。”做一隻單純的黑貓,待在這位溫柔的夫人身邊。從此往後,它會擁有無盡的生命,遠離再次的輪迴。
“是,反正我從不屬於你。”她不用再三強調,打從拋棄她的姓氏那天起,她,只是喬清清,一隻來自地獄的黑貓。
“好。”如果喬是這樣認爲的,那便一直這樣下去吧。無聲嘆息,不再道別,水煙落寞地走向門口。
打開門,司譚肅穆而立,一身黑衣,比喬更像來自地獄,空氣中滿是曼陀羅花的香味。
水煙對他說,喬的願望她實現不了了。淚瓶只有一滴眼淚,而那個,卻是莫冬陽的願望。
失望在所難免,但這是那個男孩的選擇。
他問她,回去嗎?她說想走走。
“喬會怎麼樣?”司譚輕聲問道。
“死神不會瞞她一輩子。”那個頑固的神靈,唯有他的夫人才能阻止吧。如是地想,不然呢?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沿着入秋的街道,鋪滿地的落葉,月亮已經悄悄地爬上了樹梢。站在十字路口,水煙忽然不知該何去何從,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也找不到後退的去路。喬會如何?她會重生,又繼續忘記一切,只記得,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被她拋棄。
明天,那隻白貓醒過來以後,是否還會記得從前發生的事,誰又知道呢?
“喵。”又來一隻貓。
一隻黃色的貓,繞到她腿下,身後跟着一隻三色紋的花貓。擡頭望去,白葉衚衕,藍底白字的路牌釘在牆上。
黃貓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喵喵個不停。水煙爲難地推出司譚,除了喬,她從不跟這種毛茸茸的生物打交道。
“喵喵!”一聲比一聲響亮,黃貓扭頭望向花貓,花貓往衚衕裡走去。
司譚猜測:“它好像想帶我們去什麼地方?”黃貓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朝着貓冬餃子館的方向。
店老闆在門口衝他們微笑,是於凜:“水小姐,司先生,歡迎兩位的光臨。”還有一人,探出頭來,朝他們揮了揮手,是塞爾。他們是聽到貓叫出來的。
“你們想嚐嚐餃子嗎?”於凜問道,他包的,塞爾和的餡,至於味道,肯定沒有莫冬陽那般的手藝。這兒的生意也不怎麼好,一天也賣不出幾斤。
水煙直覺搖頭,不敢恭維他的手藝。司譚卻點了點頭,塞爾面露驚喜,像個十足的小店老闆:“白菜餃子半斤!”擅自替客人做了決定。
黃貓跳上桌子,仍是喵喵地叫個不停,花貓跟在他們的身後,一臉的嫌棄。
“嗨小傢伙,你有話對我說嗎 ”塞爾像聽得懂貓語似地,豎起了耳朵,嘴裡還嗯嗯個不停。水煙翻了個白眼,誰來給她解釋一下,或者翻譯一下也行,而不是像個傻子一樣,看着那個傻子,和一隻貓。
“它究竟在說什麼?”她忍不住,不掩好奇。
塞爾卻突然沉下了臉,神色凝重。他望向門口的方向。於凜正在往鍋裡倒水,司譚端着一盆餃子,認真地站在一旁等候。
“老闆,請新人了?”一個大爺路過,手裡拿着只海碗。
手一頓,於凜傻呵呵地迴應:“您要餃子?”
“這話說的稀奇,我不來買餃子還能幹嘛?找你聊天嗎?”大爺被逗樂了,“半斤韭菜餡的,前幾天那白菜那味道好奇怪,一股子醋味。”
“哎哎,好!”一邊應着,於凜一邊摸索着爐竈開關。
“別動!”塞爾一個箭步衝向他們,揮開於凜的手。
“老闆?”於凜被嚇了一跳,縮回手。
塞爾圍着爐竈轉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開關,黃貓蹲在他的腳下,這次它沒有叫,只是神情有些緊張。
“找到了。”
衆人不解地望着他。
“你們自己看。”塞爾指着那黃色的煤氣管子。他們屏息看去,油膩膩的,沒有什麼特別?
司譚臉色一冷:“被刀割過。”裂了縫,沒斷開。
於凜對下廚的事一竅不通,這幾天餃子館的生意也是極差,今天更甚,到現在還沒開過煤氣燒水。他和塞爾總共就來過幾回,幾乎都是莫冬陽前腳走,他們就立馬關門。
想着今天是最後一天,水煙和司譚總會經過這裡,讓他們來嚐嚐進步的手藝,也算結尾了。只是,誰都沒想到……
所有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想象,他們到底是怎麼安然度過這些天的?運氣吧?要不就是塞爾這個神靈的保佑。
“快去查看總開關有沒有關掉。”司譚剛轉身,於凜就先他一步跨進屋裡,別看他方纔反應遲鈍,這個時候倒動作迅速,撒腿跑進後廚房。
鄰居大爺不明所以,還問了一句:“管子老化了嗎?是該換了,這要是出了事兒,整個衚衕可就毀了。”
廚房後面還堆着三個液化氣鋼瓶呢。這一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於凜抹着汗走出來:“全都檢查過了,關上了。”
打發了大爺,四人圍坐在桌旁,黃貓跳上塞爾的雙腿,花貓找了個凳子,端正地坐着。於凜告訴他們,這裡面的煤氣管通往後廚,這個餃子館原本就是臨時搭建的,管子接在液化鋼瓶上。
這是人爲的,劃痕那麼明顯,不是管子老舊引起的,而店老闆此時正遠在溫泉酒店度假。水煙說,原本還以爲因爲中獎所以心情好。現在看來,應該是意外的車禍,正好解決了店老闆心頭的難題。
“它怎麼會發現?”水煙指的是那隻貓。黃貓喵了一聲,她只得看塞爾,四個人中三個聽不懂貓語。
塞爾摸着黃貓的腦袋:“是這裡的黑貓告訴它們的。”
黃貓叫二黃,隔壁街巷三霸之一。它告訴塞爾,這家餃子館的老闆,就是當初害它和大白的那個人。證據已經被店老闆銷燬,但莫冬陽是知情者。
第一個發現店老闆詭異行徑的,是黑貓。它悄悄跟着店老闆,一直跟到隔壁的街巷,投下了那些美味的食物,引來了兩隻饞貓。
黑貓想阻止它們,但是它看到躲在陰影處的店老闆。它不能變身,萬一被人類撞見會出事。它着急,去找了莫冬陽。
莫冬陽跟着黑貓趕到的時候,店老闆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花貓瘋了一般圍着它們打轉。也是從那以後,黑貓整天蹲守在白葉衚衕口,不讓它們接近這裡。但只要店老闆走進衚衕,黑貓便會躲回屋檐下,像個幽靈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花貓說,黑貓曾囂張地嚇唬它們,號稱自己是地獄派來的使者。它們覺得,它是神靈派來保護它們的,就跟那個善良的男孩一樣。
黑貓警告它們,不許踏入它的領地。日子久了,它們總想來挑釁一下,看看黑貓是不是真的與它們不同,好奇心,貓咪都有。
有一天,它們聽到莫冬陽大聲地跟店老闆爭吵。莫冬陽說,他要報警,但店老闆一直在哀求。說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得不容易。那個男孩心軟了。
或許是因爲沒有出大事兒,所以莫冬陽並沒有選擇報警,只是讓店老闆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做這種事情。黑貓對它們說,死都別信人類的話。
花貓認爲黑貓的話是對的。至少,在莫冬陽不在店裡的時候,不止一次它看見店老闆舉起磚塊去砸那隻黑貓。黑貓的反應總是那麼敏捷,每每都躲開了。又一副鄙視地模樣瞅着怒火沖沖的店老闆,上翹的鬍鬚顯得更加得意。
黑貓喜歡躲在屋檐下,黑漆漆的地方,是它最好的掩護。大白信賴那個男孩,但黑貓總阻攔它靠近,鋒利的爪子,它們望而卻步。
某天夜裡,莫冬陽離開後,黑貓看到店老闆蹲在爐竈後好一會。那時候它並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只是覺得,很奇怪?尤其當店老闆起身後,臉上的笑容莫名地可怕。
“所以,喬才會認爲莫冬陽會出事,是跟店老闆有關係。”塞爾撫着下巴,“死神是不會告訴喬,莫冬陽真正死因的對吧?”
沉默不語,但仍點頭的是水煙。按她對死神的瞭解,除非他不想坐那個位子了,否則他的嘴巴是天底下最牢靠的。 шωш▪тTk án▪c○
正也因爲死神的命令,喬一直待在莫冬陽的附近,等着帶他上天堂。當她猜到莫冬陽的死因後,選擇了違背神的旨意……
沒想到,發生了車禍。
臨走時,黃貓問塞爾,那隻黑貓呢?
塞爾告訴它,那隻黑貓會永遠守在地獄的入口吧。
花貓問,那個男孩呢?
“他啊,不該去地獄。”塞爾一笑。
曼陀羅花下,黑貓安靜地蹲守在白貓的身邊,像守護着珍貴的物件。它不是物件,它是某個人對這世間的留戀。
窗戶後,夫人靠在死神肩膀:“你說,明天,它是不是也將不記得那個男孩?”
“爲什麼要想起從前?這樣,這兩個孩子才能成爲合格的地獄使者,不是嗎?”死神知道,她說的是那隻白貓。
忘掉曾經的夥伴,忘掉世間的牽絆,地獄使者,永遠守在地獄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