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天還在哭着, 卻突然聽到身後的狐妖驚喊道:“它亮了!它亮了!”
洛小天被他喊得一怔,皺了皺眉剛要讓他閉嘴,卻驀然察覺到手中的鬱塵鼎正沒來由地顫動着, 緊接着, 一縷赤黑色的明光倏地刺破他的眼睛, 卻又像是變成了一條長蛇, 在他的五臟六腑裡一陣遊旋。
他只覺得胸口如同插了千萬把利劍, 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像是被人剝下一般的泛起陣陣劇痛,他原本吃痛的強忍着,直至雙膝重重跪落在地, 他都沒有喊叫一聲。可直到千刀萬剮的感覺被剜心之痛所替代,他便再也忍受不住, 仰天痛呼出聲, 隨之, 一股強大的氣力從他的身體裡猛然迸出,瞬間將白玉蕭設下的結界震得粉碎, “砰”得一聲,響徹數米。
剎那間,遠處的密林裡,正被一團團魔煞圍困着的顧言君在赫然聽到這聲巨響後,心口忽的一痛。他用來壓制洛小天體內煞氣的蓮花玉墜, 此刻已經出現了數道裂紋。
他來不及細想發生了何事, 就見所有的腐屍已經尋着聲音, 朝着洛小天所在的方向涌去。
顧言君急忙將他身邊所剩無幾的幾團魔煞悉數除去後, 便儘快折返了回去。
棺材鋪裡, 狐妖看着面前煞氣纏繞的洛小天,驚愕的整張臉都變了形, 他修行百年,聽說過關於鬱塵鼎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蕭寒。方纔從顧言君的心裡,他也窺探出了對方的一些往事,知道他心裡藏着的那個人,就是蕭寒,只是他不知道,眼前的洛小天會帶有蕭寒的魂魄。
長巷裡,一羣腐屍簇擁而來,卻在將要靠近棺材鋪的剎那,全都定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的樣子,仿若時間凝固了一般。
洛小天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有風盈滿他的衣襬,一時向後揚起。他緩緩擡起手來,手中的鬱塵鼎在將明未明的天色裡透着一縷赤黑色的暗光,而洛小天那雙注視着腐屍的眼睛裡同樣充斥着赤黑色的霧氣。
這時,那縷暗光愈發明亮起來,逐漸壓下天邊那道將要破曉而出的光束,只僅僅片刻的功夫,一團團魔煞就被從腐屍的體內剝離了出來,帶着無盡的嘶吼聲,無能爲力的被吸入了鬱塵鼎當中。
而與此同時,洛小天眼裡的那些黑色霧氣慢慢散去,視線與思緒也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後,洛小天猝不及防的一個冷顫:一地的腐屍堆成了小山。
他一臉大寫的問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覺得剛剛好像經歷了一場蝕心挫骨的疼痛,而此刻卻感覺周身暢快淋漓的,五臟六腑沒有一絲不適,肚子還覺得飽飽的,像是啃了四五隻雞的樣子,就只有手上被段默咬過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就在他驚詫的時候,顧言君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洛小天心頭一顫,滿滿的喜悅爬上了眉梢,剛要問一句是不是顧言君幹掉這些腐屍的,卻見對方比他還着急的模樣詢問道:“你可有事?”
這句話,與顧言君上一次在燕門宗的時候,問的一模一樣,竟讓洛小天不由自主地心跳快了一些,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迴應道:“我……我沒事。”
顧言君舒了口氣,又轉身去看那些倒在地上的腐屍,全部已經僵硬的躺在那裡,身上已沒有了魔煞的氣息。
可是那些魔煞去了哪裡?
看樣子洛小天並不知情,顧言君只好去問目睹一切的狐妖。
那狐妖一看見他,先是臉色一沉,緊接着,嘴角勾起,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顧言君,你不殺我了吧?”
顧言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話裡的意思,如果他想要從他口中知道什麼,便要留他一命,無奈間,他只好說道:“不殺。”
“爲什麼啊師尊,”洛小天有些不解,“要不是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腐屍害人?”
聽到這話,狐妖的臉霎時更加沉厲,辯解道:“這些腐屍本來就有,我只不過是利用他們而已,你以爲如果沒有我,這些腐屍就不會到處害人嗎?哼,整個亂葬崗都已經被魔煞侵佔了,若不是我用結界把他們困在這福安村,他們會害死更多的人,你……”
狐妖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得輕不可聞,他想要再說下去,卻突然覺得渾身無力,眼珠生疼,緊接着,就兩眼一閉,仰面倒了下去。
顧言君看向此刻神色憂鬱的洛小天,低聲說了句:“看來我們需要更多的青黛了。”
洛小天正在思索着狐妖的那句“整個亂葬崗都被魔煞侵佔”的話,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這句話他曾在書中翻到過,但並不是狐妖說的,除了狐妖,還有另外一個人說過,是在書的最後幾章,顧言君情緒失控後親口說的,原話好像是“因爲你,整個亂葬崗都被魔煞侵佔”。洛小天不知道那個“你”指的是誰,你努力回想書中的一些東西,可偏偏他看得囫圇吞棗,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一時心亂如麻,自然也沒有聽清顧言君說什麼,就微微頷首做了迴應,沒有提鬱塵鼎出現異樣的事,更沒有提他被段默咬傷的事。
今日的天氣格外晴朗,萬里無雲的樣子,看得人心裡也舒服。可偏偏洛小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眉頭緊鎖着,怎麼也舒展不開。
他坐在藥鋪黑漆漆的櫃檯上,雙手託着腮,仍然在想着那個“你”是誰。
旁邊顧言君給段默和狐妖紅羽服了青黛,又用靈力給他們祛除了大部分的毒素,並暫時封住了他們的靈脈,以防在找到能夠完全祛毒的方法之前,他們體內的毒性蔓延。
也正因此,顧言君又損耗了一些靈力,現如今,他身體中的靈力已經寥寥無幾了。其實不久前,在與那些魔煞的纏鬥中,他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他真的以爲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洛小天的身邊了,便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沒想到……
他再次把鬱塵鼎拿在了手中,仔仔細細端詳過後,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當他稍稍向着鼎內注入了一絲靈力後,鬱塵鼎倏然閃現出赤黑色的光亮,緊接着,鼎身急劇顫動,一股莫名而來的氣力將顧言君震得後退了幾步,手中的鬱塵鼎也順勢落在了地上。
洛小天見狀,驀得醒過神來,急忙過去攙扶住顧言君的胳膊,有些茫然地關懷道:“師尊,你這是怎麼了?”
說話間,他瞄到地上的鬱塵鼎還在隱隱約約地閃動着暗光,便瞬間更加疑惑,他一邊附身將鬱塵鼎拿了起來,一邊嘴裡說着:“這東西怎麼又發光了。”
顧言君一聽,忙問他:“你的意思是它之前便出現了異樣?”
洛小天點了點頭:“你把它交到我手裡後,發過一次光。”
“那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洛小天認真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異樣了,就是一開始我看見這玩意渾身疼,和中了邪一樣,現在倒是沒有那種感覺了。”
“渾身疼……”顧言君思索了一下他的話,他不知道洛小天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可是有一點他能確定,現在的鬱塵鼎已經被完全解開了血印,任何靈力皆可以吞噬,只是他剛纔從鬱塵鼎當中察覺出了一股強大的煞氣,像是剛剛注入的新鮮血液一般,讓鬱塵鼎中的煞氣劇增,若再聯想到今日魔煞平白無故消失一事,他就有了大致的猜測:鬱塵鼎吞噬了那些魔煞。
想到這裡,他便愈發驚惑,鬱塵鼎確實由煞氣匯聚而成,但卻從來都不能吞噬煞氣,如今它卻能夠汲取魔煞的力量,到底是因爲什麼?
這時,旁邊的洛小天突然試探性地詢問道:“師尊,你覺得能讓你情緒失控的人,有誰啊?”
顧言君不知道他爲何要問這個問題,不過,若真要回復,他第一個想到的人,應該就是蕭寒了。蕭寒最瞭解他的脾性,只一句話,便能讓他不由自主的開心,或者,不知所措的生氣。
見顧言君遲遲不回覆,洛小天自己猜測道:“是那個……藏在你心底的人嗎?”
顧言君依舊沉默,卻已經像是默認一般,瞬間讓洛小天眼裡無故生出一片黯然。
過了一會兒,顧言君清淡的聲音才從他耳邊響起:“紅羽所說,可是真的?”
洛小天知道他意指何事,便不由得心裡一慌,抿着嘴脣久久不說話,落在顧言君的眼裡,也像是默認了一樣。
兩人就那樣站在原地僵持了許久,顧言君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順勢拉着他往藥鋪外面走去。
燥熱的風緊隨左右,即使是進了密林,洛小天還是覺得渾身熱的難受,但卻又不知道是因爲天氣的緣故,還是因爲顧言君攥着他手腕的緣故。
在走了一段距離後,顧言君忽然停住了腳步,洛小天跟着他也停了下來,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盯着顧言君瞧了好一會兒,才見顧言君竟然將他手腕上的氣靈繩解了下來,緊接着,聽到對方垂着眸子淡淡說道:“你走吧。”
洛小天一愣,他聽不出顧言君話裡的喜怒,只覺得這三個字聽着有些淡漠。
顧言君低着頭,不敢直視洛小天的眼睛,只強迫自己掩飾着心裡的隱忍,把一袋錢兩以及白玉蕭都放到了洛小天的手裡。
“過了這片樹林,就是我們前不久待過的小鎮,你可以去那裡買些吃食和衣物,至於之後你要去哪,就隨你自己吧。”
他的語氣依舊淡淡的,但這一次,洛小天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捨的情緒。既然不捨,顧言君還是選擇放手,那該是經歷了多少個痛苦的日日夜夜,才終於做出的決定。
而他,又該如何選擇,真的要離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