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是個爽朗的天,太陽才露出微微的髮際,就已經能夠看到天空的蔚藍。
洗漱過後,梵音看着青苗正在掃着院中的雪。
微風拂過,乾枯樹枝上的積雪被吹落下來,正鑽了青苗的衣襟裡,涼的她急忙扔了掃帚往屋裡跑。
彩雲一邊笑一邊幫她清脖領裡的雪,青苗凍的脖頸都紅了,苦着小臉道:“都欺負奴婢,一大早起來做着活,連雪都不放過奴婢,這是什麼命呢!”
青苗嘟着嘴面色沉沉,梵音知道她是對父親一直沒收她心裡有怨懟。
“那是雪都嫉妒你膚白美貌,把你冰紅了再說!”梵音笑着調侃,不由道:“你也是沒良心的,若是我與彩雲不在,爲你清雪的人會是誰呢?”
青苗下意識往楊志遠的小屋看去一眼,隨後便見到梵音和彩雲的竊笑,一張臉登時通紅,好像個熟透的大紅蘋果,扯好衣襟心虛道:“小姐就會臊奴婢,奴婢幹活兒去還不行麼!”
說罷,青苗就又跑了院子裡,可即便冬日的寒氣都沒褪去她臉上的羞紅。
梵音正不知該怎麼去哄一鬨,孰料外面正有人在敲門。
彩雲跑出去開門,卻見是張文擎在門外站着。
“張大哥來了?還以爲是二胖帶着劉安,快進來吧。”梵音也很吃驚,本以爲會在十月初一才見到他,也勸一勸武舉失敗的事,可孰料他今兒自己上門了。
梵音的熱情讓張文擎露出微笑,將手中的臘肉遞給了彩雲,邊走邊道:“得了你送的香肘子,怎能忘記曾答應你的事?今日可閒着?帶你去鐵匠鋪商議制小劑量瓶的事。”
“今兒去?”梵音有些吃驚,可吃驚過後卻對張文擎的堅強很是佩服。
武舉因父輩的仇怨失利,換成是何人都會心存怨懟,起碼要緩上一陣子才能恢復狀態,亦或有心思狹隘的人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陰影。
可張文擎居然今兒就找上門來,而且還記得答應她的事。
梵音的驚訝讓張文擎不由得苦笑一分,追問道:“去不去?”
“去!”梵音馬上答應下來,“時間來的及嗎?要不要用過午飯再走?否則你送來的臘肉豈不是一口沒吃着?”
張文擎笑着搖搖頭,“晚間用也無妨,這頓飯你是逃不掉的。”
“青苗換衣裳,咱們出門了!”梵音笑着喊一嗓子,彩雲自動自覺的要看家,她也知道小姐帶青苗出去是爲了讓她也散散心,免得悶在院子裡都快抑鬱了。
梵音很快便換上一套棉襖,頭上還繫了一頂棉帽,樣子甚是可愛,青苗拿好了銀子便跟着出門,臨走之前還特意囑咐着彩雲,“陳家不管什麼人來都不許開門,知道嗎?”
“知道啦!”彩雲笑應一聲便關上院門。
張文擎帶着梵音在前面走,一邊走一邊聊着天,反倒他一個武行之人問起了書籍來。
梵音時而探看他幾眼,終究忍不住問道:“張大哥,縱使這次不成還有下次?那個人已經老了,活不過你,他還能當一輩子主考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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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擎一怔,“六年一屆,等不起了。”
“你不是還很年輕?”梵音看了看他,“要不然現在跟隨我父親讀書考文舉?”
“算了,偶爾談一談閒書還罷,讓我看四書五經還不如打我兩棍子更痛快。”張文擎嘆了口氣,“如若不再考一屆,我或許會去邊境從軍。”
“從軍?”梵音吐了吐舌頭,“那豈不是要走好多年。”
“是的,”張文擎看了她一眼,“所以先把允諾的事辦完。”
梵音撇了撇嘴不再說話,悶沉着一直低頭走,張文擎不知道她爲何情緒低落下來,想要繼續聊卻又找不到話題,反倒有些不自在。
一直行到鐵匠鋪,梵音纔算緩過來,進去與此人將所需之物說個明白,因爲她想要的東西很複雜,鐵匠便說要好生的想一想。
這時代稱重也不過都是秤,無論是藥鋪、金銀鋪子都離不開個秤。
如今這位小姐要定量的器皿,這卻是個純技術活兒了……
梵音喋喋不休的說着,鐵匠悶頭想着,張文擎在一旁靜靜的觀看,每一次鐵匠有了不耐的神情,他纔會開口兩句,將他欲推辭的念頭給徹底的打消掉。
事情終於談妥,定於三日後再來看初樣,梵音鬆了一口氣,連忙安撫道:“三天後我會一早就來,如若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我一定會來幫忙,如若初樣定下了,銀子不是問題,也勞您多多費心了!”
“楊大小姐的事我們可不敢忽視,若是隨意的糊弄張巡檢都饒不了我!”鐵匠嘿笑一聲的看向張文擎,“從沒見張巡檢親自登門求人,這個情楊大小姐可要領嘍!”
話語說的有點兒曖昧,張文擎瞪他道:“胡說什麼,別說三天後,我明天就會來看進度,你心裡掂量着辦。”
“還天天都來?行了,我這生意也別接了,先把您這位姑奶奶伺候好了再說!”鐵匠似與張文擎也是舊識,寒暄兩句過後,張文擎便帶着梵音出了門。
“少爺,小姐,如今已經快午時了,是不是要趕回家做飯?”青苗連忙提醒着,她在鐵匠鋪裡快被悶壞了,梵音說的那些話她又聽不懂,四處都是鐵皮鐵塊,着實渾身難受。
梵音齜了牙,“居然都這麼久了,還是莫回去吃了,在外吃過後再回吧。”
“去哪兒?”張文擎很慷慨,“我請。”
“這一頓我請,”梵音道:“去面鋪!”
張文擎似是早已知道梵音在面鋪中有了股,所以見到趙陽和趙婆子對她無比熱情並沒有驚訝。
二人依舊是去了那個雅間,上一次有方靜之和二胖、劉安,這一次卻只有他們二人,倒是讓張文擎有些不知所以的不自在。
青苗出去幫忙,梵音看他悶聲不說話,倒是又把之前的話題找了出來。
“張大哥,去邊境從軍,你是想奔前程還是選擇逃避?”梵音杵着小臉,“這是兩碼事,你心裡清楚麼?”
張文擎被問的一愣,但見她那一雙大眼睛充滿了關切,他的心裡不由一暖。
這些時日他幾乎不提此事,而家人也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說,今日一早去見她,反倒她接二連三的提起,他是想逃避,可卻不知道爲何,面對她時,張文擎倒想把心裡的事都吐出來。
悶久了,總要尋一個發泄的窗口。
“逃避和奔前程有區別嗎?反正都是去邊境從軍。”張文擎初次的話多了些,“其實我也只有這一條路,如若還在慶城縣,恐怕就要做一輩子巡檢,即便是立功得賞,最多能夠混到父親的縣尉一職。”
“你覺得當一個縣尉很委屈嗎?”梵音微皺了眉,張文擎看她道:“複雜,雖爲護衛縣內治安一職,可每日所想、所聞、所見以及要處理的事比文官還要複雜,我沒那份本事,也做不到。”
“去邊境從軍便不需要複雜了?”梵音的追問讓張文擎不知如何回答,“或許不會吧?殺敵,立功,總好過計較這些彎彎繞繞。”
“還是在逃避。”梵音的評價讓張文擎心裡一疼,可嘎巴了兩下嘴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面來了!”
趙陽的聲音響起,二人便停了剛剛的話題。
梵音與趙陽也說了前去訂劑量瓶子的事,趙陽欣喜若狂,“如若那樣就好了,我媳婦兒也能幫一把手,總好過我現在一個人忙個不停,偶爾還會出錯!”
“如若這個事定好,那鋪子就再僱上兩名夥計,你只在一旁盯着就好,不必親自動手了。”梵音的話讓趙陽有些猶豫,“那能行嗎?”
“爲什麼不行?”梵音的反問讓趙陽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擔心他們做不好……”
“有你盯着,你何必擔心?”梵音笑着道:“有人煮麪、有人炒蔥姜、有人放下料、有人盛湯,而你只需自己下最重的幾味料,也不怕別人偷了手藝去,如此一來,你的活就輕鬆了,將賓客招待好,若事情進展順利,還可以商議下把鋪子往大了做,這又有什麼不好的?”
趙陽聽了面色當即大喜,“還是大小姐聰明!”
“這世上就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前提是你要敢於嘗試,有人吃了一輩子的白米糉子,也有人嘗試着往裡加了紅豆紅棗,即便失敗了又如何?起碼你知道這事行不通,大不了你再親自去上竈就行了!”梵音看了一眼張文擎,繼續道:
“如今已經有了底子,不似之前賣不出面就吃不上飯、穿不暖衣了……”
趙陽笑的甚是歡,有意與梵音再說一說後續的打算,可賓客太多,他又被叫了出去。
屋內除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之外,便只有默聲無語的兩個人。
張文擎知道梵音剛剛的話也無非是在提醒着他……
“你說的對,我不是吃不上飯、穿不暖衣的乞丐。”張文擎自嘲的一笑,隨後問道:“你爲何要開面鋪?文人行商不是看做很低等?”
“因爲家裡窮啊!”
“楊主簿不是有月俸?”
“還在欠着債呢!”梵音數數手指頭,“再過些日子就會還清的,若指望父親的月俸恐怕還要再攢三十年!”
張文擎不知還能說什麼,梵音忙碌一上午早已經餓的飢腸轆轆,大口大口的吃上了面。
這個丫頭怎像是十一歲的小姑娘?她將來會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