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書知道,在附近兩個山頭處住着好幾家獵戶。但因爲淨衣庵都是女尼的緣故,出家人慈悲爲懷,見不得殺生的場面。他們也都知道這等避諱,從不往這裡來打獵。
據彗音說,因爲這個緣故,淨衣庵附近的小動物要比其他山頭多上許多。這也算是淨衣庵的功德吧,佛祖庇佑這一方的生靈。只怪方錦書來得不巧,正好遇到了冬日,見不着什麼動物。
大雨嘩啦作響,那個黑色身影越走越近,面目清晰可見。
看清了來人的相貌,方錦書心頭一驚,情不自禁的往後倒退了半步。
幽深黑沉的眼眸,輕輕抿着的薄脣,就算在這樣的狼狽中仍如同修竹一般挺拔的身影。他,不是權墨冼,還能是誰?
這真是冤孽,越不想見到的人,越是會這麼碰巧的遇見,方錦書在心頭這樣想着。前世正是因爲他的密摺,方家才慘遭滅門。她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的因由,還沒理清該用怎樣的態度對權墨冼,又再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遇見。
只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時,權墨冼也看見在山壁內避雨的還有兩個小姑娘。他身形一頓,在雨中猶豫了片刻,就要離開。
看清了來人,芳菲卻已經輕快的揮起手臂來,喊道:“權公子!這裡,這裡!”在芳菲看來,他是救了兩人的恩人。
“姑娘,是權公子呢!”
方錦書已經調整好了情緒,揚聲道:“請權舉人進來避雨。”
在進來前她就看過四周的地形,只有這裡有一處凸出的山壁,下方有三丈見方大小,正好可以容納幾人避雨。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可供避雨之處。
雖說要守着男女大妨,但她年紀還小,總不能眼看着曾經救過她的恩人,在大雨中另尋他處。
權墨冼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定睛一看,原來是在上京路上曾經遇見的那兩個小姑娘。這也真是巧了!
他進了山壁之下,帶來了一身的水汽。
束着發的四方巾軟軟的耷拉了下來,雨水沿着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直裰,不住往下淌着。他撩起衣襟下襬,擰着水,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看了一眼方錦書身上着的僧衣,他想起了離這裡不遠的淨衣庵,心頭好奇之極。
她不是禮部尚書家的嫡出孫女嗎,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小小年紀竟然出了家?可她還留着頭髮,也不像是出了家的樣子。
他自從過了松溪書院的入學試,就一直在書院內攻讀,全力準備着兩年後的春闈。用兩耳不問窗外事來形容,那是再貼切不過。
因此,京中傳頌英烈皇太后託夢事蹟,他完全不知道。
否則憑藉他的能力,就可以從中推斷出,這其中的緣故來。
這個時候的權墨冼,還不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不怒自威的刑部尚書。他只是一名十七歲的少年,雖然經歷了人情冷暖,但在心底還保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他此時覺得,兩次都是在意料不到的情況下,巧遇方錦書這個小姑娘,也實在是太巧了些!
尤其是,他從小就有一種刨根問底的習慣。一件事如果看上去有些離奇不合情理,他又找不出其中緣故的話,他就難以釋懷,甚至在晚上會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但是,他的教養又告訴他,這是他人的隱私不得窺探。萬一方家這個小姑娘,有什麼難以言表的苦衷呢,豈不是揭人瘡疤。
他就在進山壁的那裡站着,放下手中提着的東西,離兩人還有一丈多的距離。
權墨冼心不在焉的擰着水,心中的這些糾結便到了他的臉上。方錦書看在眼底,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有些可愛起來。
沒想到,那個面黑口黑的權墨冼,竟然也有這樣的少年時光。
芳菲則沒有想那麼多,答道:“我家姑娘奉旨在這裡給英烈皇太后誦經,九月底纔來的。你呢?”
權墨冼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心思通透,聯想起方錦書被拐賣一事,轉瞬間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關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方家的長輩爲了她的名聲,才設法將她送到這裡來。這,倒是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可以堵住悠悠衆口。
權墨冼在心頭暗暗點頭,方家不愧是書香門第之家,家風清正,走的也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將下袍的水擰乾了些,他從懷裡摸出來一個火摺子,慶幸道:“還好,沒溼。”
對方兩個小姑娘年紀還小,但他也謹慎的沒有靠近半步。方錦書和芳菲兩人在左邊,他就在右邊。
扯下山壁上一些乾枯的樹枝山藤,在他們中間的空地上堆了起來。
看見他的樣子,芳菲便知道他要做什麼。在山壁靠裡面的地方,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大石頭,用自己身上帶着的絲帕墊了,扶着方錦書做了上去。
自己也幫忙收集了一些樹枝枯藤,放在一旁。
權墨冼打着了火摺子,用身子擋着火,點燃了枯枝堆。用一根長長的樹枝撥弄着,火苗很快就竄了上來,燒得樹枝噼啪作響。
方錦書坐在大石上,託着腮好奇的看着這一切,權墨冼和芳菲兩人,在這樣的野外,顯然都比她更具備生存能力。
有些樹枝裡含着水分,隨着燃燒也釋放出來,淡藍色的煙霧飄了起來。
方錦書揉了揉眼睛,這煙霧有點燻人。
不過,有了火堆,這方山壁下小小的空間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
有她們兩人在,權墨冼也不方便脫下外袍。找了一塊石頭當做凳子,湊近火堆烤着身上溼透了的衣袍。又把頭髮上的四方巾解了下來,在火堆旁支了一根架子烤着。
沒了束髮之物,他的一頭長髮就那麼披散下來,墨黑似炭順滑濃密,爲他一張顯得有些冷肅的臉,增添了幾許柔和。
衣衫被雨水浸溼後貼在他的身上,將他結實有力的線條勾勒得分外明顯。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躍着,一絡微溼的黑髮從他的耳後垂到胸前,襯着他如刀削一般筆挺的鼻樑、修長的劍眉,越發完美無缺。
他嫌棄那絡頭髮太過礙事,用修長有力的手指往後方撩去。這個動作,在不經意之間充滿着誘惑的意味。若是被京中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見了,恐怕會不顧形象的尖叫起來。
饒是方錦書一向對他心懷芥蒂,也不由得在心中哀嘆一聲,怎麼世上有這樣的妖孽!
他衣袍上的那些雨水,被熱力薰得蒸騰起來。待身上烤得略幹了一些,回身將之前隨手放在地上的東西,拿到了火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