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傲然屹立在場中,桀驁不馴。
空氣一下子變得凝滯,衆人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連動作都變得凝固。
除了,權璐所騎的那匹馬,在喘着粗氣。
他看了那匹馬一眼,馬兒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安靜下來。都說馬能通人性,看見黃驃馬的下場,它哪裡再敢放肆?
權璐這才放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勒住繮繩的手,被磨破了皮滲出血跡。渾身因爲之前太過用力抱住馬匹,這下放鬆下來只覺每個關節都在疼痛。
但好在,她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誰?
卓絕的武功,威壓的氣勢。
人羣中有人將他認了出來,吃驚地捂住嘴巴。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據說,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會帶來鮮血。
他的目光如電,冷冷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人羣中,有一名躲在嫁妝箱子後、着灰麻衣短打的男子,緩慢地彎下腰,腳尖向後,準備逃離。
只見他右手緩緩擡起,食指衝着灰麻衣男子輕輕點了點。
空氣中,傳來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
“嗖!”
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的弩箭,穿透灰麻衣男子的腳後跟,將他死死地釘在地上。
鮮血飛濺,深可見骨。
如此傷勢讓他面容扭曲,扶着小腿一聲慘叫,隨即又咬住牙關,冷汗涔涔而下。四周的人受了驚嚇,連忙向後四散退去,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個無人的空地。
“縣主,受驚了。”
方錦書伸出手,緩緩揭開轎簾一角。
她已經將紅蓋頭重新蓋好,坐在裡面動作優雅地施了個半禮,道:“謝過武指揮使大人出手搭救,請恕我不能全禮。”
不錯,他正是驍騎衛指揮使,武正翔。
武正翔微微一笑,道:“縣主客氣了。擾了縣主的喜事,是我的不對。”
他揮了揮手,示意下屬將灰麻衣男子抓住,帶着他的人退到一邊。驍騎衛將那匹黃驃馬也擡開,讓出一條路來。
衆人這才慢慢緩過神來,擡嫁妝箱子的下人將箱子扶正、吹打鑼鼓將僵硬的手指重新按上樂器的孔洞、喜婆撿起了地上的帕子,圍觀的百姓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吳山上前將吳寶全扶起走到一邊,方家跟着嫁妝的管家上前跟武正翔致了謝,重新組織起嫁妝隊伍。
權璐穩住心神,整理了吉服衣冠重新策馬前行。
經過這次突如其來的驚嚇,仍然是吹鑼打鼓的送嫁隊伍,卻總覺得多了一分戰戰兢兢,不如之前的喜慶熱鬧。
那些跟着嫁妝隊伍看熱鬧的百姓,悄悄的退去許多。
他們可不想因爲看熱鬧,再遭遇一次危險。剛剛是發瘋的馬,下一次誰知道會是什麼?
“你說方家四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怎麼好好的出嫁遇到這種事。”一名婦人小聲跟同伴嘀咕着。
“我看不是得罪人,是撞了什麼邪。”她的同伴撇撇嘴道:“都是成親,偏偏她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忘了,她之前退過婚,剋夫。”
方錦書婚事不順,更多的人是幸災樂禍。
看着比自己身世好的人倒黴,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但最後她卻得了曹皇后的賜婚,並搖身一變成爲縣主。這讓衆人在吃驚的同時,更多的是眼紅嫉妒。
這會撞上這樣的事,便立即和之前的事聯繫了起來。
就算是賜婚,也擋不住這些閒言碎語。頂多,變成私底下議論罷了。
好在這裡距離權家已經不遠,又前行了一刻鐘,喜轎便抵達門口。
權璐下馬,射了轎門,喜婆扶着方錦書跨過火盆,衆人跟在身後,朝着裡面走去。
發生了驚馬之事,這會已經錯過了吉時。但在這當口,沒人會去不識趣的提起。
權大娘坐在廳堂之中,心頭惴惴不安。到底發生了何事,怎會錯過了吉時?但權家實在是沒個幫襯的人手,權璐又在親迎的隊伍裡,她也只能乾着急罷了。
權夷庭走過來,牽着她的手,仰頭道:“祖母您別急。”
怎麼能不急?
好不容易兒子纔再娶了媳婦,偏偏波折不斷。
但她總不能在孩子面前露了痕跡,勉強笑道:“好孩子,祖母不急。”
話雖如此說,她伸長了脖子往外望着、盼着。
終於,聽到門口的動靜,看見權璐用一條紅色喜綢牽着新娘進來,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裡。
吉時重要,但重要不過一家人平安。
只要人在,就比什麼都強。
她的學識眼界有限,但卻懂得這個樸素的真理。
司儀站在門口,不住地跟喜婆打着眼色。
這會兒吉時已過,接下來該怎麼做?是裝作不知道,照常拜堂成親呢,還是重新測算吉時。
喜婆心頭也慌的很。
她經歷過這麼多親事,也還是頭一次碰到過了吉時的情況。
這種事情,她也不能擅自做主。
權璐腳步暫緩,腦子裡在急速思考着對策。
該怎麼辦?
方錦書伸手,將喜綢拉住,輕輕往回扯了扯。權璐感受到力量,微微側身朝着她看去。
頭上有紅蓋頭遮住視線,方錦書只能看見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蓋頭下嫁衣滾着金邊的裙襬,和微微露出來的攢着珍珠的紅色繡鞋尖端。
她衝着權璐的方向,慎重地點了點頭,相信權璐能領會她的意思。
誤了吉時,向來被認爲是不吉之兆。給他們這樁還沒有開始的親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但在方錦書看來,她從來沒有將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寄託在這樣虛無縹緲的事情上面。
上天既然讓她重活一世,她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要救方家,便註定了要面對無數坎坷。
這一點變故對她來說,真算不得什麼。
拜堂成親,成爲權墨冼的妻子,這纔是最要緊之事。
至於他們婚後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好,她更相信自己和他之間的默契。
努力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看見她示意,權璐吞了一下口水,心頭暗自感激。
她的猶豫,大半來源於方錦書。權家能娶到這麼好的兒媳婦,她生怕方錦書會介意此事。
正當她要示意喜婆,儀式照常舉行時,門外來賀的賓客讓開一條道路,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