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慶隆帝給的批覆中,洪自良流放,涉案人員按律量刑。權墨冼破案有功,記上卓異的考評,以示褒揚。
在高芒的朝廷中,每一年都會有各級官員的述職考評。年度的考評成績相當重要,關係着每一個官員的升遷。
通常來說,地方官連續三年考評卓異,就可以進京述職,由吏部重新分配更高一級的官位。有底蘊有銀子的,再設法活動一二,就可能留京。
而京官,同樣滿足這個條件的話,就可官升一級。是否調任,吏部會擬出摺子來,由皇帝批覆。
“連續三年考評卓異”,這個條件看似輕鬆,卻極難達到。難,就難在“連續”二字,差一年都要從頭再來。
無論是地方官還是京官,評語都是由上司來擬定。爲了避免溜鬚拍馬、卻無真本事之人升官,同僚和當地德高望重的人還可以提出反對意見。
這是一套相對嚴謹的制度。
當然,裡面也有空子可鑽,但要做到也十分不易。
這還尚未入秋,慶隆帝就提前將“卓異”的評語給了權墨冼,對他的認可表露無遺。
顧尚書拿着批覆,臉色鐵青。
洪自良如何,他已經不再關心。關鍵在於,拿到了今年的卓異,權墨冼就滿足了“連續三年”的條件,從目前的“五品下”,搖身一變成爲“五品中”。
每一個官員品級,都有“上中下”三品。別小看這區區一品,其中的差別大了去。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升不上去。
“五品中”,那就離四品命官只有兩級之差。而四品和五品之間,只隔着一品,卻猶如天塹鴻溝一般。
四品京官,若到了地方上,那就是三品大員,足可獨當一面;在京裡,每日早朝參與朝政,在朝堂上有了直接與皇帝對話的權利。
三省六部的四品官,就已經入了朝廷的核心圈子。再往上,就是三品朝中重臣。而二品官,在文臣裡,眼下只有宰相朱自厚一人罷了。
在前兩年,權墨冼表現突出,慶隆帝甚至還將他從六品的員外郎,擢升爲五品郎中。顧尚書縱然心頭萬般不願,也只得給他一個“卓異”的考評。
而今年,他多方加倍刁難權墨冼,就是盼着他會犯錯,順理成章地給一個“普通”的評語,斷了他“連續三年卓異”的路。
然而,權墨冼愣是抗住了所有的挑戰,生生沒有犯下任何錯誤,被他捏到把柄。
洪自良一案,他讓蔣郎中來搶功,也是存了不讓權墨冼露臉的意思。哪裡知道,弄巧成拙,反倒驚動了皇上,直接給了“卓異”。
越想,顧尚書心頭越是鬱結。
權墨冼真是一塊又臭又硬的骨頭,他堂堂三品尚書,還是他的頂頭上司,竟然奈何不得他!
這種事,未免也太過邪乎。
如果說在最開始,爲難權墨冼是來自關景煥的授意。那麼到了如今,權墨冼的存在,已經變成了挑戰他權威地位的一根刺。
在刑部,那些最底層的人員,見權墨冼在他的打壓下,始終屹立不倒,已經隱隱以權墨冼爲首。
顧尚書的拳頭“嘭”地一聲擊在桌上,宣泄着心頭怒火。離年終考評還有幾個月,他就不信,不能將權墨冼打壓下去!
他在心頭拿定了主意,他吩咐把蔣郎中喚來,要好好商議一下對策。
權墨冼獲得了褒獎,顧尚書等人固然鬱悶,但有更多的人在真心替他高興。比如刑部的捕快小吏,受過他恩惠的百姓,以及方錦書。
“姑娘,婢子覺着,您今兒心情特別好?”芳菲打來清水,替方錦書受傷的胳膊處抹着生肌膏。
生肌膏觸感清涼,方錦書看了一眼正在癒合的傷口,抿嘴笑道:“傷口快長好了,我自然是高興的。”
“可婢子怎麼覺得,您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傷口能不能長好。”見她心情不錯,芳菲打趣着。
這卻也是實話,重生以來,方錦書沒拿自己當回事。
親事也好、身子也罷,在她心裡統統都不重要。她的所思所想,甚至於存活於世的所有意義,都爲了替方家逆天改命。
誠然,方錦書也想通了一些事情。既然重活一世,就該好好感受這世間的一切,方纔不辜負了上天的恩賜。
換一個身份,看到的風光便截然不同。
前世她際遇坎坷,幸福的時光極少。一路走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境地。
後來,她終於熬成了太后,齊王終於成了萬人之上的延平帝。他們的生命,不再受制於人,成爲了全高芒最尊貴的一對母子。
但,就算這樣又如何?
她並沒有品嚐到勝利的喜悅,有的只有鬆了一口氣之後的空虛,與高處不勝寒的寒冷。
爲了那個位置,她付出了青春的時光、泯滅了善良,獨留下一顆長滿荊棘的、滿目瘡痍的心。
而今生,她擁有愛着她的家人,一心一意地寵着她、包容她、只想她過得好。哪怕她做出超乎常人的舉動,也沒有多問過她半句,更未要她爲方家而奉獻。
這份滿滿的愛,於方錦書而言,是幸福,也是沉甸甸的壓力。
來自內心的不安,讓她常常於半夜驚醒。尤其是進入慶隆七年之後,她總是夢到各種不祥的夢境,令她忐忑惶恐。
這大半年來,她在親人面前還保持着微笑。可芳菲卻知道,在私底下她的笑容越來越少,神情也越來越嚴肅。
她已經多久沒有見到,自家姑娘如此輕鬆自然的神情了?
聽到芳菲這樣說,方錦書微微有些怔忡。是啊,自己其實是不在意傷口如何的,可爲什麼,要下意識的用這個藉口作掩飾呢?
而自己,又在掩飾些什麼?
“姑娘,”芳菲替她抹均勻了膏藥,道:“您這傷口委實有些深,這麼些天了,還是很明顯。也不知道,權大人的傷怎樣了。”
“楊柳剛剛來的時候,也沒提起他的傷口,想來應是無事了吧。”
芳菲只不過是隨手一說,方錦書卻是心頭一震。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好心情,是從聽見楊柳稟報洪自良一案的結果開始的吧?